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杨知夏手背,寻着最合适的血管,那触感微凉,却奇异地让人镇定。针尖轻刺入皮肤的瞬间,杨知夏只觉一丝细微的刺痛,随即便见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管缓缓流入血管。
“好了。”林宛云贴上胶布,调整滴速,又顺手将杨知夏露在外面的肩膀轻轻拉过薄被盖好,“你得在这儿躺一会儿,等输液完再离开,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换药。”
“让你这么守着……多耽误你休息。”杨知夏不好意思说道:“我自己看着就行。”
林宛云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我值着班呢,看守病人本就是我的工作。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叫我。”
“好……”杨知夏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的确是又困又乏,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要酝酿好一会儿才能睡着,谁知躺下没多久,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汹涌地漫过意识,沉入了无梦的昏睡。
医务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药液滴入滴壶的规律声响。
嗒、嗒。
声音很轻,但在静谧中格外清晰。窗外的鸟鸣偶尔传来,远处田地里隐隐传来劳动号子的吆喝,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时间在缓慢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她终于睁开眼睛,眼前却不是之前的那个医生了,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窗前似乎在看着自己。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腕。身形挺拔,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杨知夏眯起眼,下意识地朝他望去。
逆着光,那张脸渐渐清晰。浓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出一种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弧度。那双眼睛尤其明亮锐利,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落在她的脸上。
“你醒了啊。”
“对,你……”
杨知夏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正要问他是谁,对方的声音接着响起。
“杨知夏同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狭小屋子,冷冰冰地说道:“作为一名革命青年,在劳动生产的关键时期酗酒买醉,影响了集体出工,这种行为是极其错误的,是思想觉悟滑坡的表现!”
杨知夏还懵着,就被这一连串的批评砸了下来。
不是哥们儿,你哪位啊?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啊,感情专门跑来教育我?
她刚想出言反驳,但又一想,对方能这么过来批评她,指不定又是什么掌握了她“铲粪”命脉的人吧,还是不要得罪对方了。
但对方还在喋喋不休。
“……组织上已经批准我回城顶替母亲工作岗位,这是革命的需要,是人民的需要……我们的个人感情应当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和祖国的召唤……希望你也能放下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情调,扎根农村,贡献青春,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主义建设者……”
男人见杨知夏沉默地盯着他,眼神却十分茫然,没有预想中的羞愧或反驳,反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反应。
这平静莫名地激怒了他。他眉头皱得更紧,加重了语气。
“杨知夏同志!你要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态度非常有问题!……”
“陈同志。”林宛云声音不高,却像一缕清风,瞬间切开了凝滞的空气。
她推门进来,眉头微蹙,其实她在门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虽说不是故意偷听,也不想掺和她们的事情,但那冰冷生硬的训斥声隔着薄薄的木门清晰可闻,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进来。
陈明洲正站在床边,身形挺直如松,语气严厉得近乎咄咄逼人。而杨知夏半靠在床头,正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男人。
陈明洲闻声回头,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被打断了训话有些不悦。
但当他看清来人是林宛云时,神情略缓,“林医生,我在对杨知夏同志进行思想教育,这是组织赋予我们的责任。”
“思想教育很重要。”林宛云语气温和说道,“但现在,她是病人,需要安静休养。你这样大声说话,会影响她恢复,也打扰了其他可能来看病的知青。”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病人刚醒,情绪不能激动。陈同志,你要是真关心她的思想觉悟,也该先让她把身体养好,不是吗?”
陈明洲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又说不出一句硬话。
“她酗酒误工,影响集体生产,这是原则问题。”他最终只僵硬地挤出一句。
林宛云轻轻点头,“为集体着想,就得让每一个能劳动的人,都健康地站在地里。而不是等他们倒下了,再来指责他们不够坚强。陈同志如果你真的关心集体,不如替杨同志把今天要干的事情分担一下,也好让她好心休养。”
陈明洲沉默半晌,终于动了动,转身推门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骤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