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穿透雕花窗棂上的万字纹,将青石砖切割成无数破碎的菱形光斑。随着暮色渐浓,那些金红的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手逐一捏碎,化作浓稠的墨色在地面晕染开来。萧烬坐在外间的梨花木椅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无人看到的角落,他修长的指节反复摩挲着梨花木椅扶手的缠枝莲纹,暗褐色木纹上凝着经年累月的包浆,触手温润却压不住掌心的寒意。
檐角铜铃忽然发出细碎的声响,惊得他指尖骤然收紧,在扶手上掐出青白的指痕。可当夜风裹着几片残叶掠过回廊,他才意识到不过是错觉。自卯时三刻早朝散后,鎏金漏壶里的细沙已经流淌了整整十二个时辰,鎏金兽首衔着的铜签也重重叩击了十二下壶底。雕花木门上的朱漆依旧鲜亮如新,却像是一道冰冷的屏障,将里间的动静隔绝得严严实实。
唯有沈清羽匆匆进出时衣袂带起的风,能短暂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每次那抹玄色衣角掠过视线,萧烬都能看见他苍白面容上未褪的倦意,听见那些带着药香的字句在喉间辗转:"陛下,...... 高热仍未退,方才喂了安神汤,可...... 还是昏睡不醒 "。檐角的夜露不知何时滴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微的水痕,混着远处更夫梆子声,将漫长的等待碾成了齑粉。
案上的茶虽然换了十几回,蒸腾的白汽消散在鎏金兽首炉飘出的沉水香里,渐渐凝成杯壁上细密的水珠。茶汤由琥珀色褪成浅褐,又在月光下泛出冷冽的银灰,连杯底沉淀的龙井嫩芽都蔫头耷脑,蜷成枯涩的暗绿。他修长的手指始终笼在茶盏上方,骨节却在袖中微微发白 —— 那是悬在半空太久。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雕花木门,仿佛要将门板看出个洞来。门内隐约传来沈清羽低声吩咐的声音,夹杂着药碗碰撞的轻响,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牵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殿内沉香袅袅,却掩不住阿福急促的呼吸声。他偷眼望向座上那个沉默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两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陛下,” 阿福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宫门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落锁了,若是再不走……”他不敢把话说完,只是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帝王的神色,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萧烬的指尖猛地一顿,他抬眼望向窗外,暮色正如同浸透松烟墨的锦缎,将整个京城裹进浓稠的夜色里。穿堂风掠过游廊,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知道阿福说得对,他是皇帝,不能彻夜离宫,户部的亏空、边疆的急报……后宫前朝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住,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他站起身,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着案头未燃尽的沉香,在寂静的室内萦绕。又在原地徘徊了几步,玄色龙袍的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目光扫过外间时,他忽然顿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熟悉的陈设像一幅褪色的画卷在眼前展开,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墙上那幅《寒江独钓图》依旧悬在原处,这是他当年随手送她的,如今画卷边缘已泛起微黄,墨色却依然浓淡相宜,仿佛时光从未流淌:案上的青铜笔洗,边缘还留着她练字时不小心磕出的缺口;角落里那盆文竹半死不活地耷拉着枝叶,干枯的藤蔓缠着斑驳的陶盆,几片泛黄的叶子在风中微微颤动。这是她从西北军营带回来的,说是在边关看惯了漫天风沙,唯有这一抹绿意能慰藉思乡之情。这些年他命花匠悉心照料,却再也养不出当年青翠欲滴的模样,倒像是她倔强又脆弱的性子,固执地守着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