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今天很不高兴。

准确地讲，是从觉醒那天起，一直很不高兴。毕竟，谁摊上这种异能谁倒霉。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还会招来一群天天想要谋杀自己的鬼影！

每天一睁眼就看到身边事物的影子的缩着鬼鬼祟祟的一团，稍不注意就会向自己靠近，有时还会猝不及防地和躲在自己影子里的鬼影大眼瞪小眼亲密接触。天天跟这群不是东西的东西玩一二三木头人，这放在谁身上都得崩溃一会儿。更要命的是，只有他自己能看到鬼影，饶是基地的那些专业人员也只能想办法探测，无法直接感知。这让他有苦没处说，出了意外没人帮忙，要不是他老君天赋异禀，早就被鬼影暗杀了八百回了。

经过两个月的折磨和专业训练，他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点，鬼影算是没那么嚣张了。但谁能想到，好不容易得到批准回来上学，那些鬼影又死灰复燃了！

今天去体育馆抽血的路上就看到树丛了又几团影子蠢蠢欲动，心里觉得不妙，结果抽完血刚出体育馆一个鬼影就贴他脸上来了！这让他能怎么办！只能找班主任打张假条，回基地去，还被班主任好好阴阳怪气了一通。

李君蛰感到一阵牙疼：自己早就被基地登记在册了，干嘛凑热闹去再抽一遍血！杀千刀的形式主义！

保安扫了一眼假条，打开闸机放他出去。走到学校外的路口，李君蛰才放心大胆地拿出手机打车。之前他在学生会，学校搞活动时可以带手机拍照什么的，结果被班主任尹女士抓了个正着。尹女士坚决不听解释，把手机给没收了，现在还锁着办公室的柜子里。当时的情境，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李君蛰吹着口哨，埋头看手机晃悠悠地往前走，走得左摇右晃。当他一脚踹到绿化带里的灌木时，他才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随即愣在原地——他竟一脚踏入了一个灰白的世界。

恐慌与一片灰白一起从瞳孔开始渲染他的情绪，他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的世界也是一片灰白。

发生了什么？这是谁的异能吗？为什么要袭击这里？那些非异能者呢？恐慌催生的疑问催促着他，李君蛰咬咬牙转头向校门冲去，但刚跑了几步速度就慢了下来。他停下脚步，不知所措——门房的保安、球场里上体育课的学生、甚至是草坪上寻觅草籽的麻雀，都凭空消失了。他是这个诡异的领域中唯一的活物——或者说动物。

李君蛰低头检查，发现自己的身体和衣物都保留了色彩，在这由黑白灰组成的世界中显得格格不入。特殊，往往意味着危险。对方为什么要把他困在这里？领域的主人正身在何处？他不具备有攻击性的技能，怎样才能破局？

好歹是多多少少接受过一些训练，李君蛰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审视周围的环境。这时，空间中泛起涟漪，四周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扭曲。李君蛰攥紧拳头，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最终，灰色的漩涡稳定下来，重新打开分解，组成了全新的景象。一座坐落于山林中的小院展现在他面前，徽派建筑、小桥流水、假山错落，这些宁静平和的事物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不用紧张，他们知道我带你来这里。”

一个年轻女性柔和却透着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君蛰转过身，发现背后凉亭里的石桌前坐着一名唐朝装扮的银发女子。她的面孔看上去很年轻，约二十出头，一双梅红色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摄人心魄。在这里，他们二人是唯二的颜色。

“来，请坐。”明明是邀请，从她口中说出却自然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李君蛰满腹疑窦，上前坐在那人对面的石凳上。她说基地的人知道，莫非，她是基地的前辈？

一只柔美纤细的手将茶杯推到他面前，似乎是察觉到客人的疑惑，那人开口道：“我叫高蕤，来自北固楼，和你们神州、异能管理部的关系也算不错。”高蕤抬手指向身前的庭院，“这里是我的领域，上林苑，那些欧洲人称这里为‘苍白花园’。”

北固楼？那个民间成立的异能者组织？李君蛰当即了然。但没等他再次发问，高蕤继续道：“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解决你的能力的使用问题。”

闻言，李君蛰激动起来。他自觉醒那天就希望摆脱那些鬼影，拥有正常的能力，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然而，现实有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身边出现鬼影是由你的真实能力诱导出来的正常现象，不过——”在李君蛰备受打击时，高蕤话锋一转，“等你的实力足够强大，就不用担心鬼影的影响了。”

李君蛰悬着的心彻底死了。他哪有实力？没有实力！他要有实力还会怕那些鬼影吗！

“现在我给你讲讲你的异能的本质，接下来我提出的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高蕤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茶，“第一，你是否可以听到一些特别的声音或者除了鬼影看到某些事物？”

李君蛰仔细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偶尔可以。”两个多月里，他曾三次听到一种细微却又响彻天地的共鸣声，平时时不时地耳鸣，耳鸣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昨天晚上看到秦珞沐的第一眼，李君蛰就发现她周身环绕着一层无形的“光晕”，这种“光晕”在感知中具象为一根丝线，另一端消失在天际，和他第三次听到的共鸣声有相似的意味。

“好，下一个问题：你和鬼影有过实际接触，或者尝试过主动接触鬼影吗？”

一想到那些鬼影可怖的样子，李君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过。”他一直很谨慎地与鬼影保持安全距离，至于主动接触，他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接触！

“好的，其他情况我已经从基地那边了解到了，你现在尝试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尝试？尝试什么？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宇宙边界存在一层壁障，”没等李君蛰回应，高蕤继续道，“这是由千余年前一位前辈用自己的肉身和魂魄堆砌成的。当然，现在这层壁障被打破了，一条裂口出现在小行星带，导致异能出现。”

魂魄……灵魂真的是存在的？

“而你的能力，实质上就是和那位在壁障中残存的意识沟通。”

能凭一己之力封锁整个宇宙，这是人可以拥有的力量吗？她说起那位前辈时，神情有些没落，好像在缅怀什么……等等，我？和那位前辈沟通？

“你看到的，听到的那些，都是从那位的意识中漏出的片段。外来的意识的接触会引发排异反应，这也是鬼影出现的原因，这是意识层面的反应。”

“那个……请问，这种沟通有什么作用吗？”李君蛰双手抠着桌沿，身体向前微倾，小心翼翼地问道。

“作用嘛……你可以多尝试一下，大概可以借取力量之类的。从裂口出现到现在也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而你的这种能力是独一份的，我们也缺乏参考，很多东西还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上林苑能够过滤掉外界的精神的有害影响，还能一定程度上对异能进行增幅。你在这里尝试，应该可以看得更清楚、听得更仔细，还不用担心鬼影的干扰。”

“你现在就开始吧，发生意外时我会提供帮助的。”

“好的……嗯？”李君蛰的脑子没太跟上节奏，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学校课堂，模模糊糊听懂了个大概，就被老师指着说：“你，上去把这道题写一下。”

赶鸭子上架呀……李君蛰闭上眼，绞尽脑汁回忆鬼影增多时的感受。鬼影增多，应该就说明意识的交互变多。之前他害怕鬼影袭击，一直在抑制这种交互；而现在，在上林苑的庇护下，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探寻那道庞大恢宏的意识。

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上升，逐渐气化，化为云雾，化为风雨，向天际靠拢。周围的环境也随着高度的升高而虚化，云雾缭绕中，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和云雾。

“收敛心神。”高蕤的声音回声般从四方传来。李君蛰闻言心神一凛，连忙将意识聚拢，继续向高处攀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穿过云层，一道宏大的影子在宇宙辐射的背景下呈现，在光线的变化中形体逐渐清晰——是一条生着羽翼的巨龙。李君蛰猝然回头，这才发现方才他穿过的厚重的云层不过是巨龙的一缕鬃毛。

柔和的金色光芒从巨龙由云雾组成的身躯中逸散，勾勒出五官、羽毛和鳞片的轮廓，散发出威严而又慈悲的气息，如同坐观人世沧桑的天帝。

突然，巨龙睁开了双眼，一双弥漫着雾霭的眼瞳显现。与巨龙对视的那一刻，李君蛰的感知形体轰然碎裂，消融在金光里，化为流光极速坠落！

“哈……哈……”李君蛰骤然睁眼，回过神来，自己仍在苍白的庭院，但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已经浸湿了衣服。

“那……那是什么？”一股温润的能量灌输到他体内，缓解了耳鸣和精神上的疲惫。

高蕤沉默了半晌，最终开口道：“‘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他是这世间最后的应龙，斯氏先祖，斯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