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瓷砖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灯光把景物照射得惨白，空调吹出温度恒定的风，在没有窗户的空间里，不知日夜春秋。

秦珞沐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面那个名叫龙涣卿的女生。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来到神州的训练基地。

三天。第二次抽血之后，秦珞沐经历了三天战战兢兢的等待。然后，第三天晚上，上晚自习前，一道金光从视野中悄然浮现，将她的五感融成一体。那种她以为早已摆脱的、身不由己的恐惧，再度席卷而来，冲刷着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那个施咒的人又来了。这次，要做什么？

不过这次，金光里的咒语没有强行控制她的行动，只是给予指引，引导她收拾好书包，尽快去学校的小会客室。在那里，她第一次看清了那个曾向她施加“诅咒”的人，那个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短发女生。

“你好，我叫龙涣卿，来自异能管理部江城分局。”

异能管理部……是叫这个名字啊。颜雨霏的事情，她肯定参与了。那么当时，她也是这样向颜雨霏自我介绍的吗？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是异能者。根据相关规定以及安全考虑，我们要带你去管理局检测登记。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不会伤害你，不会侵犯你的合法权利。”

说着，龙涣卿拿出几份证件和文件在茶几上整整齐齐地依次摆好，严谨到纸张的边缘相互平行。

保密协议、知晓书、同意书……各种名目的文件摆在面前，如同群狼环伺，如同即将上锁的镣铐。秦珞沐不想签字，不想屈服于把她当傀儡操控的咒语。但今天的这道咒语格外强大，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她在体内接连释放了两片叶子的能量，凝聚成锥状冲击咒语，也不能将其撼动分毫。而且，这次不再是指引，而是命令。

龙涣卿两眼直视她，神情毫无波澜，只是抽出一张文件，指出其中一条：未经允许不得在非异能场所使用异能。“下不为例。”她说，语调平静得像一台机器。

秦珞沐最后还是签了字，在把所有文件通读一遍之后。落笔的一刹那，她感觉到过去的生活被一笔一划一点点地斩断。

她站在一座窄窄的桥上，脚下千丈，是黑色的翻滚的湍流。前方是一团迷雾，喊杀声、哭嚎声从中吞吐。她想回头，她不想走进那团雾里，但身后的桥已经被斩断了，消失了，连她的立足之处都摇摇欲坠。她只能往前走。

但她并不知道签字的那一刻她究竟出卖了什么。是自由和过去吗？不知道。她也不清楚即将迎接她的是什么。是被抹去存在吗？不知道。刚刚签署的文件，都默契地，对这些问题只字不提。

“接下来去管理局。后面的几周你可能要定期去做检查，待会儿再安排时间，尽量不干扰你的学习生活。”

“假条已经打好了，你可以直接出校。你家里也通知到位了，就说去参加市里的活动。你的父母、老师、同学都不会知道你觉醒的事，你自己也要注意保密。”

然后……然后她就被咒语牵着，迷迷糊糊地跟着龙涣卿出了校门上了车，直到车门再次打开才发现不对劲——眼前的建筑上写着，江城市公安局。

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等等，冷静一下，也许管理局和公安局排在一块儿呢。秦珞沐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反正身不由己，不如配合一点少遭罪。

龙涣卿领着她熟门熟路地穿过走廊，解锁门禁，走过一段向下的甬道，再乘电梯向上。秦珞沐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地面以上了。

“到了。”秦珞沐闻言突然回过神，差点绊倒，发现身上的限制已经解开了。只见面前矗立着一扇厚重的金属闸门，在龙涣卿验证身份后缓缓开启。门上方悬挂的牌匾上写着，神州青少年异能者培训基地。

“刚刚的限制只是规定要求的必要措施，现在已经给你解除了。前段时间出现过异能者在来的路上不配合工作伤人的情况，所以为安全考虑，只能委屈你们一下。”

其实，你可以在路上就解释好。秦珞沐暗自腹诽，一面大量着四周。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另外七条走廊由此向外延伸。八卦阵吗？现在的异能和古时传说中的术法不会真的有关系吧。

龙涣卿拐进其中一条走廊继续向里走，一路上有不少往来的工作人员，其中很大一部分穿着防护服。看到这一幕，秦珞沐更加疑惑了。

首先，为什么是青少年异能者培训基地，而非真正的政府部门？二者，以及公安局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第二，她现在所处何方？这个公安局分局是离她的学校最近的一个，那么这个建筑所在的大致区域很好确定。但是，这是一个封闭式的地上建筑，还是一个地下堡垒？其他分局旁边也有这样的基地吗？

第三，现在上层、公众对异能者的态度究竟怎样？异能者伤人是否引发争议和动荡？她上不了网，对时事新闻几乎一无所知。

第四，那些工作人员为什么要穿防护服，是有辐射吗？辐射是来着异能者吗？也许这就是要对异能者进行特殊管制的部分原因……

“那个伤人的异能者是别的省的。”龙涣卿打开门走进一间办公室，在一堆纸张中翻找着什么。办公室没开灯，走廊的灯光在办公桌上投下昏暗的影子。

啊？听到龙涣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秦珞沐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刚刚提到的事件。

现在她大概能理解龙涣卿这个人的行为逻辑了。绝对的理性，把万事万物看做是运作的机械，用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法解决问题，出现纰漏则随时弥补。

路上不向她解释情况是因为不解释她也跑不了，到了地方才想起来人是会恐慌的，才踩着可以解释的最后的节点简明扼要地说明。反应过来关于异能者伤人事件可能引起担忧就不带丝毫铺垫地“书接上回”，至于理解、回忆，那是别人的事。反正这些麻烦都是小事，不至于诱发什么问题。

其实秦珞沐从来不会看人，也很少能听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但眼前的这个人，她的行为模式却是异常地好分析，能轻松解读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底层逻辑。

这也许是因为，龙涣卿使用的思维方式，也正是她秦珞沐所使用的那种。不容易讨人喜欢，但绝对有效。

“好了。来，把右手放在法阵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龙涣卿把秦珞沐刚刚签署的文件整理好摞在桌上，一张由泥金在白绢上勾勒出的法阵置于顶端。一圈圈同心圆由诸多繁复的花纹连结在一起，蕴藏着一缕深邃的气息，似乎下一秒就会转动起来。

秦珞沐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疑虑了，抬手把手心贴在法阵的中心。刹时，一股温热的力量传导至手掌，一路蔓延到肩膀，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法阵瞬间绽放出耀眼的金光，为一片漆黑的房间着上色彩；纹路如同受到感召般挣脱了绢布，悬浮在空中！

当纹路全部脱离绢布，同心圆和花纹开始解体。同心圆一圈圈上升，徐徐转动，环绕着手臂，如同一座倒置的宝塔。花纹遵照一特殊的韵律舞动，向手臂靠近，最终像纹身一样贴合在皮肤上。接着，光芒暗淡下来，同心圆停止旋转落回到白绢上，手臂上的花纹褪去颜色，微不可察，温热的感觉也逐渐散去。

“好了，手可以拿开了。”秦珞沐端详着手臂上方才纹路附着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痕迹了。而那块白绢上，现在只剩下同心圆了。好神奇。

“这是用来保证你遵循协议，并让你对条规加深印象的，另外——”

龙涣卿掀起白绢，露出了下面放置的东西，秦珞沐见状大脑瞬间短路：还能这样？之间白绢下放置着一块电路板和一旁的电脑相连，电路板上许多微小的极片组成了和法阵完全相同的同心圆，而极片的位置，就是法阵上同心圆和花纹连接的位置！这是——

“关于你的异能的信息也已经采集好了。现在去下一个地方。”

龙涣卿起身离开，沿着走廊向基地更深处走去。秦珞沐紧紧跟在后面，大脑疯狂运转，消化信息。现代科技和异能、道教文化的结合吗？不过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目前这种结合的方式还比较原始，只是用传感器单纯地采集数据，还做不到交互。也许，不仅仅需要纯粹的结合，还需要借鉴、改革。这一刻，秦珞沐嗅到了知识的味道。

龙涣卿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了脚步，敲响了门：“裴凌晦！”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后仍是漆黑一片。你们神州的工作人员都这么喜欢在黑暗的环境里阴暗爬行吗？

“哦？是新人吗？”门缝里探出一个套着兜帽的脑袋，懒散地把每个字都拖的很长。秦珞沐正想回答，却见一双血红的眼睛，犀利地洞穿了她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