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暮春总裹着几分化不开的湿意,细密的雨丝斜斜织落,敲在苏府书房那扇雕花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顺着窗棂往下淌,像谁悄悄抹开的泪痕。
风裹着雨气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吹得案头宣纸边角轻轻颤动。
苏婉清端着一盏新沏的碧螺春,青瓷茶盏衬得她指尖莹白,茶烟袅袅绕着她垂落的眼睫。她刚走到书房外,里头压抑的谈话声便顺着门缝飘出来,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她心上。
“…… 洋行的人昨天又上门了,说下月再还不上欠款,就要把咱们名下的铺子和祖宅拿去抵债。” 父亲苏世谨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咱们苏家这百年的基业,难道真要毁在我手里?”
“世谨,就没别的法子了吗?婉清才刚从女校毕业,她还盼着去教书呢……” 母亲林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就被一声重重的叹息打断。
“能想的都想遍了!亲戚们躲着咱们走,朋友也避嫌不见。如今只有一条路 —— 和顾家联姻。” 苏世谨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犹豫,“顾老夫人前几日托人递了话,说瞧着婉清知书达理,若是肯嫁去顾家做少奶奶,顾家不仅愿意帮咱们还了这笔债,还能给苏家注资周转。”
“哐当 ——”
茶盘猛地倾斜,青瓷茶盏与托盘相撞,清脆的响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苏婉清慌忙稳住手,可茶盏里的碧螺春还是洒了些出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怔怔地站在原地。
“谁在外面?” 苏世谨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几分警觉。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指尖的水渍,推门而入时,眼睫压得低低的:“父亲,母亲,女儿给您送茶。”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世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下意识地避开女儿的目光,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桌角的砚台;林氏快步迎上来,接过茶盘的手都在抖,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眼眶一下子红了:“清儿,你…… 你都听见了?”
苏婉清缓缓抬头,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在圣玛利亚女校读了四年书,学的是西洋文学,书里写的是自由与理想,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沉重的耳光 —— 她的人生,竟要成为家族抵债的筹码。
“顾家…… 是做航运和银行生意,近来声名鹊起的那个顾家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 苏世谨叹了口气,背脊仿佛瞬间弯了几分,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顾家虽是新兴之家,但财力雄厚,在海城的人脉盘根错节,有他们帮衬,苏家定能熬过这关。只是…… 听闻顾家那位少爷顾云深,性子冷僻得很,在商界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人都叫他‘冷面公子’。”
“顾云深。” 苏婉清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记忆里瞬间浮现出商会晚宴上的画面 —— 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身量高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他独自站在露台角落,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连眼神都透着冰意,连上前攀谈的商人都被他冷淡的目光逼退。
要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吗?苏婉清的心像被雨淋湿的棉花,沉甸甸的。
林氏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声音软得像棉花:“婉清,你若是不愿,娘再和你父亲想办法,大不了咱们变卖些首饰字画,总能凑些钱,你别勉强自己……”
“娘。” 苏婉清打断母亲的话,她看着父母眼中的殷切与痛苦,喉间的苦涩一点点漫上来。
这些年,她穿绫罗、读好书,享受着苏家带来的优渥生活,如今家族有难,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她缓缓摇头,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没有不愿。只要能帮苏家度过难关,女儿没什么可说的。”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些,砸在玻璃窗上发出 “噼啪” 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奈的决定伴奏。
与此同时,顾府别院的书房里,气氛同样凝重得让人窒息。
“祖母,这绝无可能!” 顾云深猛地站起身,黑色西装的衣角扫过桌角,将桌上的墨水瓶碰倒,黑色的墨水在宣纸上晕开,像一片化不开的阴影。她眉头拧得死紧,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显得有些锋利,“我本是女子,怎么能娶一位姑娘进门?这是骗婚,是对苏小姐的不尊重!”
顾老夫人坐在檀木椅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佛珠被她捻得发亮。她抬眼看向眼前的 “孙子”,眼底藏着深深的疼惜:“云儿,我知道你委屈,可这是唯一能保住顾家的法子。”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当年你父亲走得早,留下你和云溪两个丫头,旁系的人虎视眈眈,就等着咱们顾家出乱子。若不是让你女扮男装撑门面,顾家早就被他们分拆干净了。如今你把家业做得这么大,可外面的流言越来越多 —— 说你不近女色,说你身子有问题,再这么下去,不仅顾家声誉受损,旁系的人更是会抓住把柄做文章。”
顾云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这些年,她学着像男子一样喝酒谈生意,学着用冷漠伪装自己,就是为了守住父亲留下的家业,护住年幼的妹妹顾云溪。可她从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拉进这场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