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寒,母亲的心疾比秋时又加重了许多,父亲请了好些大夫来看,总也不见好。”阮知瑜语气顿了顿,接着道:“她总闲不住,晴日里身子好些,就想着抄些经书,托我带过来。”
阮知瑜双手捧着用素色布包包好的经书,微微躬身,递到住持面前。
“阿弥陀佛,令堂积善多年,福泽深厚,佛祖自会护佑,施主且宽心。”住持双手合十,朝小姐点了点头,稳稳接过布包。
“我母亲也时常宽慰我,说人各有命,非俗力所能改,可,可我总想留她久一些。”
阮知瑜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提及母亲的病情时,那双总是含着柔情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汽。
两人信步迈进大雄宝殿,住持从佛前案几上取过一个木盒,打开后露出一串温润的佛珠:“令堂是通透豁达之人,前几日慧慈大师前来寺中讲经,临行前赠予老衲这串佛珠,言其可安神定气,今转赠令堂,愿能护她心绪安宁。”
“多谢大师。”阮知瑜双手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珠子,小心拢入袖中。
阮知瑜取了香烛点燃,青烟袅袅中对着佛像屈膝跪拜,口中低声祷念:“愿慈母无虞,长辈康健,家宅平安顺遂。”拜罢起身,添过香油钱后,望着佛龛上的灯烛发怔了片刻,向住持辞行后,离开了栖霞寺。
回阮宅时,缠了半夜的雾气消散不少,东方泛起微光,天,渐渐亮了。
路过十里长街,街上少行人,两旁多是关着的门户,三四家卖早点的铺子却已营生,店家正手脚麻利地揉面、烧汤,零星有早起的食客坐在檐下,捧着热食暖手。
喜珠这回笼觉睡得足,此刻已然睡醒,掀开侧边车帘,远处早点铺蒸笼掀起时,白茫茫的热气“腾”地一下涌出来,裹着包子的香气飘得老远,让人胃口大开。
喜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是小姐从栖霞寺回来这一路上,唇线紧抿,黯然神伤,连往日出行总会留意的市井烟火,今日也未曾施舍一个眼神,只一味怔怔地望着地面,喜珠知道,她是害怕失去大夫人。
喜珠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姐,她打小就没有娘,是她爹从路边捡到了她,抚养到六七岁就跟在小姐身边,做了贴身丫鬟,小姐素日待她极好,爹又娇惯着,所以她鲜少知道愁滋味,此刻小姐心头闷堵的愁绪让她有些无措,她只能陪坐在小姐身边,无声地安慰着。
喜珠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唤回了阮知瑜渐渐飘远的思绪。
“饿了?”阮知瑜抿唇一笑。
“咳,谁,谁饿了,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喜珠清了清嗓子,把脸撇到一边。
“行吧,那你待会儿就留下看车,我和李妈妈去吃香喷喷的包子。”
“小姐,你,你捉弄我,我,我不理你了。”说完直接背过身去。
“哈哈哈,李妈妈停一下车。”
“怎么了小姐,我们就快到家了。”李嬷嬷掀开车帘,明知故问。
“咳,我腿脚坐酸了,我们下去走走吧。”喜珠瞬间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给阮知瑜揉了揉腿。
“咳,小姐再坚持一会儿吧,老夫人不让我们在外逗留,再说那外食粗鄙,怎能入小姐的口呢。”李妈妈想着老夫人的嘱托,想着糊弄过去。
“我说,停车。”阮知瑜语气里带着的冷意,瞬间让周遭的气氛沉了下来。
“我的大小姐,您就别为难老奴了,我这也是听老夫人的吩咐办事......。”李嬷嬷喋喋不休,又一次搬出老夫人。
“小姐,您想吃什么,我下去给您买。”一直默不作声的满囤打断了李嬷嬷的絮叨。
“那家吴记的小笼包,要两笼,不,三笼,李妈妈,你去买,不然我就下去买。”阮知瑜作势就要下车。
“什么,我,我去?”李妈妈不情不愿的朝着对面的吴记走去,排在了长队的队尾。
“小姐,为什么要李嬷嬷去。”喜珠满脸疑惑。
“因为李嬷嬷和我们同流合污了,才不会向祖母告状啊。”
“啊?”
“小呆瓜。”阮知瑜轻轻戳了戳喜珠鼓起的脸颊。
“我才不呆呢,我可机灵了,你知道老夫人为什么要让李嬷嬷跟着我们吗?”喜珠刻意压低了声音。
“哦?为什么?”阮知瑜见喜珠紧攥着自己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按耐不住要向自己分享八卦的模样,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促狭的笑。
“是因为表小姐,老太太房里的春桃告诉我的,表小姐上次来探亲,说是来探望柳姨娘,实际上是来会情郎。”喜珠因得知一桩闺中秘闻而满脸兴奋。
“柳姨娘知道后当天夜里就捆了表小姐,连夜送回乡下老家去了,听说表小姐还哭嚷着不肯走,说柳姨娘坏她好姻缘,柳姨娘为这事罚了半年月例银子,还在老太太那跪了半宿,回来吓得大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你给春桃什么了?她告诉你这么多。”阮知瑜上下打量着喜珠,看她身上少了什么。
“小姐,你,你怎么知道的,我把你上次赏我的那根银簪子给她了,小姐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喜珠那股子分享八卦的兴头瞬间被浇灭,忙不迭的扯着小姐的衣袖撒娇。
“傻丫头,你不给她那簪子,她也会全讲给你听。”阮知瑜理了理被喜珠拽皱了的袖子。
“啊?”喜珠瞪圆了眼睛。
“你不信?回去问问三妹妹五妹妹的丫头,看她们是不是都知道,傻丫头,姊妹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小心思,有些话祖母不好明说,借你们的口点我们呢。”
“天呐,原来是这样,那,那我那根银簪子不是白给春桃了,能换好几只烧鸡呢,呜呜呜呜呜呜.......”
阮知瑜看到喜珠那副傻样儿,肚子都笑痛了。
“砰”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老马一声嘶鸣,马车瞬间如江上遇浪的小舟,左摇右晃地朝前跑去,惊得路边摊贩忙往一旁躲闪。
车厢里的人晃得筛糠似的,手肘磕撞在厢壁上,鬓边的珠花摇摇欲坠。
一时间,人们的惊呼声,老马的嘶鸣声,混合着不知从哪传来的小儿啼哭声,大街上瞬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