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壹】
浮天沧海远,凛风穿崖,似冷锋般穿过寰宇殿当中,正正划向殿间座上,一入三冬天,海风更是刺骨,只是滃州坐海,不似华山冬日那般寒酥漫天。
“宗主,纯阳来信。”
谢云流停了手中刀法,指向一旁案几示意弟子放下。
“放这吧。”
“是。”
往岁此时纯阳宫皆会寄上一纸邀约,望宗主前去纯阳几日,换言之是回纯阳过个新年。
刀宗中人尽皆知,邀请虽年年未断,可宗主从未赴约,从前那是与纯阳隔阂,可今岁不同往日,毕竟此前宗主与纯阳掌教共同除去月泉淮,怎的也算冰释前嫌了,但谁又能猜出宗主心思呢。
案几上信纸轻薄,却似有千斤压在谢云流心间。
滃州本就多雨,不知何时,白雨跳珠重新拍打起檐下窗棂,惹人心烦意乱,谢云流抽了剑,寻了崖上打坐。
白浪留岸,海水涟漪,谢云流本想打坐静心,只是静下心来,不免想起日前九老洞之事。
额间伤痕早结了痂,只剩下三道浅浅痕迹,内力也已经好了八成,但当日李忘生所为阵眼,所下山河,直到分别时同自己言语间,都显而可见的内力亏弱,不知是否有所调理,如今可有痊愈。
思绪牵出,谢云流有些自嘲,李忘生总不至于傻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只是师弟这性子,月泉淮一死,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轰动,后事本就繁杂,怎的也会硬撑着应付各个门派……还未继续往下想去,谢云流倒是断了想法,自己何时这般庸人自扰了,半生五十载,星奔川骛,其中多少坎坷,李忘生不也好好的。
对啊,一晃已过五十载,心境早不似年少轻狂,若非当年自己一意孤行,又怎会陷纯阳于水深火热之中,或许曾满腔热血的谢云流一心只看向了自己的道,但历经岁月沉沦,方知师父教诲何为“易入迷惘之境”。
谢云流自知,对纯阳对师弟,终究是欠下了,倘若重来,他却又不后悔自己当年的抉择,既是出于江湖侠义,如何能评判对错?只是代价困扰着自己难以拎轻重。
就像他心中从来都明镜似的知晓李忘生独一人如何支撑起纯阳上下,如何经受朝廷皇权压迫与江湖风雨纷争,只是他不愿去想,自己明明从来都是无畏地面对各种困境,却单单对此事有所逃避。
年少的自己总觉得李忘生亏欠了自己,可深究起来,究竟何处亏欠?恐怕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恰恰相反,这么多年来,却是李忘生在为自己当年的行径而买账,自己所坚持的道义却叫师弟付出了代价。
海风仍阵阵冷冽,丝毫不留情面的刮过肌肤,谢云流轻叹了叹气,目中映着片旷无,一眼可望岸,海水尚有涯……
【贰】
浪潮噼里啪啦地卷着海滩上的沙子,不知是在向岸宣泄还是与天相搏。
恍然间,凄清中多了抹颜色,待谢云流跳下礁石才看清,原是只小龟,这寒冬天气,如何活得下一只小龟。
谢云流下意识的躬身去捧,倏地一阵白光在眼前炸开,将思绪尽数拉走。
回过神时,谢云流是在一声轻语中找回了思绪。
“师兄,你又偷偷藏酒,这次再被师父发现,我可不替你求情了。”
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卧房,房中陈列简朴,随处可见的书籍陈列,单调如一的寝殿中唯一显眼的是榻下再普通不过的沉香木匣,只有屋主人知道其中物什珍贵。
眼前是熟悉到深烙进脑海中的景,又是陌生到有多许载未再见过的景,容不得谢云流深想,便听到另一个声音。
“哎呀,师弟,别那么无趣嘛,只是新岁将至,找了佳酿添作喜庆。”
‘谢云流’见李忘生将头别过,错过自己的目光,得知师弟心中摇摆难决,再细想了想,言道:
“只这一次,好师弟,无酒怎能知年少,有时候,悟道也在酒兴后啊。”
李忘生对‘谢云流’的巧言早已习惯,转而满眼笃定地对上面前人的眸,道:
“师兄,去年你说雪色凄凄,私藏了酒只说增添暖意,被师父发现,罚了二百遍经书;月前你从山下觅来几坛好酒,才到山门便被师父截下,还因懈怠功课罚了五十遍纯阳剑法;还有前……”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么”,‘谢云流’也不藏着掖着,将几坛裹了封泥的琼浆拿出,打断李忘生的话,说道:“若是师弟住所,师父想不到的,好师弟,就替我暂存几日。”
酒已经摆在了面前,李忘生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面对师兄期盼地看着自己,一时间叫李忘生多出几许慌张无措,谢云流似一句咒,让人无法拒绝,冷酷的话着实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