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叶宅书房】
窗外是浦江两岸奔腾不息的光河,勾勒出这座城市的野心与冰冷,却一丝也照不进叶贻方此刻的内心。
他僵立在房间中央,脚下是光滑如镜的深色地板,映出他模糊而失魂的倒影。
“没结婚。”
森吉德玛轻描淡写抛出的这三个字,在他的大脑中轰然爆炸。
所有基于“丈夫”与“父亲”身份构建起的责任模型、道德公式,在这一刻,全部分崩离析
他一直将自己牢牢钉在“背叛者”的十字架上,那份日夜啃噬他的负罪感,是他为和Emily失控的关系支付的痛苦对价,也是他证明自己尚且存有良知的唯一凭证。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十字架是泡沫塑料做的。他所有的痛苦、挣扎、自我谴责,瞬间变成了一场荒诞的笑话。
他在法律上是自由的。
那么,他对袁袁算什么呢?那个在纽约雪夜里被他捡到、被他安顿、与他共同孕育了素素、在他身边度过无数个清晨与黄昏的女人……算什么?那些他笨拙学习冲调奶粉、深夜抱着哭闹女儿踱步、甚至开始习惯她放在沙发上的毛绒玩偶的日子……又算什么?
一纸证书的缺席,竟能如此轻易地抹杀一段如此具体而深刻的生活联结?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迅速弥漫了他大脑的每一个缝隙。他失去了衡量对错的坐标,失去了定义关系的标尺。
他感到一种失重般的恐慌。
自由。他曾经拥有无数人艳羡的自由——思想的自由、选择的自由、经济的自由。而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法律意义上的“自由”,却像最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因为它意味着,他必须独自、全然地为接下来的一切选择负责。再也没有“丈夫责任”这块遮羞布,来掩盖他情感上的懦弱与混乱。
他该怎么办?走向Emily?那袁袁和素素呢?那份早已超越法律契约的、沉甸甸的事实亲情,该如何安放?回到袁袁身边?然后呢?继续那令人窒息的、相敬如“冰”的生活?他甚至无法确定,袁袁是否还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在法律上与她毫无瓜葛的“家人”。
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那个在任何学术难题面前都无所畏惧的男人,第一次,被自己人生里这道最感性的难题,彻底击溃了。
【上海 Emily公寓】
Emily的公寓里,灯光被调得很暗。她独自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壁沿。
母亲那个消息带来的惊涛骇浪已然平息,留下的是一片被冲刷过后、陌生而悸动的海滩。
“法律上是自由的。”
这句话在她脑中盘旋,最初是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解脱。
压在她心口那块名为“第三者”的巨石,碎了。她不必再在深夜被道德的鞭子抽醒,不必再在每一次见到叶贻方时,都感到一种窃取他人幸福的羞耻。她终于可以从那个阴暗的、令人窒息的情感角落里走出来,重新站到阳光下。
然而,解脱之后,是一种更尖锐、更复杂的情绪——被欺骗的愤怒。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扮演了许久悲剧角色的演员,突然被告知剧本拿错了,所有的眼泪和挣扎都成了笑话。这种荒谬感让她怒火中烧。
但怒火很快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取代——希望。
一种赤裸的、灼热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希望。
障碍消失了。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看似无法逾越的“家庭”堡垒,原来只是一道纸糊的墙。现在,墙塌了。
她和他,站在了一片空旷的、可以重新规划的土地上。他们都是自由的。这意味着,她可以不再仅仅是“旧爱”,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选项”,甚至……“未来”。
她想起森吉德玛那句意味深长的“孩子们的事,不必过于焦虑”。那是默许吗?是来自叶家最高意志的、隐晦的鼓励吗?
一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她可以争,可以抢了。不是为了偷窃,而是为了夺取本该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