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凌雪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在这狭小逼仄的洞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攥紧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阴影,试图掩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炼狱的回响。
烈焰焚烧皮肉的焦臭,琼楼玉宇崩摧的轰鸣,同门临终前绝望的嘶吼,魔物刺耳的尖啸……还有,师尊最后那声疲惫释然的叹息,和小师弟云岫那双盈满震惊与绝望、泣血般的诘问!
这些声音日夜不休地在他灵魂深处灼烧,何须外界瘴气来勾动?这迷心瘴不过是火上浇油,将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可他怎能说?
谢微尘喉咙发紧,舌下那枚玉符带来的清凉似乎也压不住陡然升腾的血气。他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和茫然:“……还能是什么?这鬼地方的瘴气邪门得很,尽是些鬼哭狼嚎,扰得人头昏脑涨……仙长莫非没听见?”
他试图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回给凌雪辞,目光却不敢与对方相接,只落在自己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
洞穴内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静默,唯有洞外浓瘴翻滚的细微呜咽和那无孔不入的、蛊惑的低语声持续不断。冰晶长剑散发的幽光稳定而冰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扭曲变形,仿佛蛰伏的鬼魅。
凌雪辞的目光并未从谢微尘身上移开。那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一寸寸地刮过谢微尘紧绷的侧脸、微颤的指尖、以及那试图蜷缩起来却无处可藏的脆弱姿态。
他自然听到了瘴气的幻音。但那大多是扭曲的欲望和空洞的恐吓,于他冰澈的心境而言,不过如同镜面微尘,拂去即可。
而谢微尘方才那一瞬间的反应——那绝非简单的被幻音所扰。那是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痛苦,剧烈到几乎无法掩饰,与他平日里那副散漫风流或虚弱讨饶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像……一只被硬生生剜开心脏、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困兽。
“我听到的,不足为惧。”良久,凌雪辞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谢微尘紧绷的神经上,“但你不同。你的神魂旧伤,对此地瘴气反应异常剧烈。”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檀香气息似乎更浓了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那并非寻常幻听。是记忆,对么?”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极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刺向谢微尘拼命守护的秘密核心。
谢微尘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猛地抬起头!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谢微尘在那双寒冰般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惊惶失措,无所遁形。他看到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的猜测和不确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基于观察与推理得出的结论。
他知道了?他猜到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谢微尘。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古灯那微弱的灯焰都因他心绪剧烈震荡而摇曳了一下。
“仙长……说笑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我……一个浪荡散修,能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往事……不过是些……荒唐梦罢了……”
话语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凌雪辞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强作镇定却漏洞百出。他没有继续逼问,也没有收回目光,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瓷器上逐渐蔓延的裂痕。
洞外的瘴气似乎更加浓郁了,那些低语声变得越发尖锐扭曲,时而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时而又像是某个熟悉的声音在恶毒地诅咒。
“……叛徒……” “……弑师者……” “……为何独活……” “……罪该万死……”
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就响在耳边,敲打在骨头上。
谢微尘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魔音和内心翻涌的罪孽感。含在舌下的玉符带来的清凉早已被这股来自内外交困的寒潮所淹没。
凌雪辞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看到谢微尘眼底逐渐弥漫开来的血丝,那是一种精神被逼到极致的征兆。
忽然,凌雪辞伸出手,并非触碰谢微尘,而是隔空对着洞穴入口的禁制轻轻一点。
一道更加凝练的冰蓝光华注入,那层薄薄的隔绝禁制瞬间加固了几分,将外界大部分魔音稍稍阻隔在外。
虽然并未完全寂静,但那令人发狂的尖锐诅咒声确实减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