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一步踏出聚义厅,仿佛踏碎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水泊的湿气和草木的清新,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身后的洪流随之涌出,近百条好汉,如同挣脱了樊笼的猛虎蛟龙,沉默而迅捷地汇聚在聚义厅前的宽阔广场上。
没有喧哗,没有混乱。
武松、鲁智深如同门神,一左一右立于林冲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动。杨志、史进、刘唐、三阮等核心战力,则自发地在外围形成了一道警戒圈。
李应、欧鹏、邓飞等后加入的头领,也迅速找准自己的位置,各司其职。就连安道全、萧让、金大坚这些非战斗人员,也被默契地护在了队伍中间。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是百战精锐才有的素质。尽管人员构成复杂,但在此刻,他们因共同的信念和林冲的威望,凝聚成了一个高效而坚韧的整体。
火把被迅速点燃,跳跃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坚毅或兴奋的脸庞,兵刃的寒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聚义厅内,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宋江被花荣、戴宗扶住,掐人中、灌温水,好不容易悠悠转醒。
他刚一睁眼,就看到厅外广场上那黑压压、气势冲天的队伍,看到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林冲那挺拔的背影,顿时又是一阵急火攻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
“哥哥!保重身体啊!”花荣焦急地低唤,他自己的心情也复杂到了极点。一边是结义兄长的情分和坚持的“忠义”,另一边,林冲所指出的那条血淋淋的招安末路,又何尝不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戴宗则是面色凝重,他身为总探声息头领,比谁都清楚林冲此刻汇聚的这股力量有多么恐怖。这近百头领,几乎囊括了梁山步军、水军的半数以上的精锐!尤其是鲁智深、武松、杨志、刘唐、三阮这些,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猛将!
李逵可没那么多心思,他见宋江醒来,又看到厅外“叛徒”们那“嚣张”的样子,气得“嗷”一嗓子,抡起板斧就要往外冲:“直娘贼!欺人太甚!俺去砍了那林冲鸟人!”
“铁牛!回来!”宋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破碎,“不得……不得鲁莽!”
他此刻脑子虽然被气得发昏,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刻若动武,梁山立刻就会陷入自相残杀的火拼!且不说胜负难料,就算赢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宋江还能剩下什么?一个空空荡荡、元气大伤的梁山泊,还能拿什么去跟朝廷谈招安的筹码?
他挣扎着,在花荣和戴宗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体,目光死死地盯着厅外的林冲和那近百好汉。
他的脸色在火把光芒下变幻不定,时而惨白,时而铁青,那副忠厚长者的面具早已粉碎,只剩下被背叛、被夺走“基业”的刻骨怨毒和一种虚张声势的狰狞。
吴用也被救醒,但他只是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对眼前的一切再也无力干涉。羽扇已碎,智谋已穷,他这位智多星,在绝对的实力和理念碰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那些选择留下的头领,如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秦明等人,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他们站在厅内,看着厅外那支昂扬的队伍,既有对旧日情分和梁山基业的不舍,也有对林冲所指新路的些许向往,更有一种身为旁观者的无奈和沉重。
卢俊义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关胜抚髯长叹,呼延灼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就像站在历史的分水岭上,看着一股崭新的洪流决堤而去,自己却因种种缘由,被困在了旧的堤岸。
广场上,林冲缓缓转过身,面向聚义厅的方向。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厅内形形色色的面孔,最终与宋江那怨毒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没有言语,但无形的火花在迸射。
一方,是决意开辟新天的近百豪杰,气势如虹,秩序井然。
另一方,是坚守(或被困于)旧梦的残余势力,人心惶惶,主心骨崩塌。
梁山,这个曾经统一在“替天行道”大旗下的庞大山寨,在这一刻, visually(视觉上)和实质上,被硬生生地割裂成了两家!
夜色如水,火把猎猎。
一边是沉默的火山,积蓄着喷薄的力量;一边是即将倾塌的旧厦,弥漫着绝望与怨恨。
这近百好汉立于堂下,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林冲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宋江虽暂时不敢动手,但以其性格,绝不会甘心吃此大亏,后续的追击和算计必然接踵而至。
他不再犹豫,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位信任他的兄弟,沉声下令,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诸位兄弟,目标,金沙滩!鲁达、武松二位兄弟开路!杨志、史进断后!李应、欧鹏护住两翼!阮氏兄弟确保水路!其余人等,随我居中策应!行动!”
“得令!”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命令被迅速而有效地执行。队伍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启动,向着山下金沙滩码头方向移动。步伐坚定,目标明确。
聚义厅内,宋江眼睁睁看着林冲带着他梁山近半的精华,如同搬家一般,堂而皇之地就要离去,那股憋屈、愤怒和嫉妒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花荣和戴宗,踉跄着冲到厅门口,扶着门框,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林冲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凄厉而狰狞的咆哮:
“林冲——!!”
“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