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胤祺忽然觉得,人生的意趣,或许并非只在朝堂博弈、经典参悟之中。
像此刻这般,在这个人身边,好像他不一定要有什么成就,好像努力一番之后,还是摘不到果子,也没关系。与她在一起,平凡琐碎里的鲜活与笨拙,同样动人心魄。
穆额齐见他笑得开怀,那点小小的懊恼也烟消云散,还在可惜现在天儿热,不然还能野外烧烤,烤兔子、烤鸭子可是闻慧的拿手好菜。得了得了,今天就这样吧,回去躺会,待会还得去春晖堂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一手兜着好不容易摘来的青梅和樱桃,牵起在一旁好奇嗅闻果香的闪电,溜溜达达地踏上归途。
他们出来忘记打伞,真是大意了,这日头真的只是看着善良,没走一会都能晒出了她一身虚汗,没事哒没事哒,晒晒太阳能把最近老是贪凉抱着冰山受的寒气全给逼出来。
日头渐高,晒得人微微出汗,穆额齐却安慰自己:“晒晒太阳好,正好驱驱贪凉积下的寒气。”
闪电不时凑过来,用湿凉的鼻子蹭她握着果实的手,对那陌生的果香充满好奇。穆额齐舍不得樱桃,便给了它一颗青梅。闪电嚼了两下,立刻嫌弃地吐了出来,继续执着地缠着她。
哎呦喂,行吧行吧,看你长得可爱的份上,”穆额齐终究心软,挑了一颗最小的樱桃喂给它,“就一颗哦,剩下的要带给太后娘娘呢。”
得了甜头的闪电立刻变得无比温顺亲昵,用它的大脑袋轻轻蹭着穆额齐的腰侧,蹭得她咯咯直笑,方才那点“损失”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胤祺跟在这一人一马身后,看着他们亲昵无间的模样,方才的笑意渐渐淡去,终是缓步上前,自然而然地将缰绳从她手中接过,又不动声色地挪前半步,替她挡去了大半日光。
“慈母多败儿。”他语气如常。
穆额齐正待反驳,却见他已经牵稳闪电,侧身让她先行。那个转身恰到好处地隔开了还想往她身边凑的小马。
回到云苑,二人稍作整理,便乘马车前往太后所居的寿萱春永。闻慧手中的竹篮里,垫着新鲜荷叶,盛放着他们亲手采摘的樱桃与青梅,带着山野的清新气息。
入园换乘软轿,一路行去,但闻蝉鸣悠长,风吹叶动簌簌作响,清幽得几乎要将人引入梦乡。
直到行至蕊珠院附近,一阵规律而清晰的巴掌声打破了宁静。
穆额齐好奇地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只见一名太监正跪在鹅卵石小径上,一边念着“奴才该死”,一边毫不留情地自掴脸颊。
把轿帘重新放下来吧,有些闷,光明正大掀起来看热闹吧,又感觉不太好,可把她给难住了。
她正犹豫着是该放下轿帘避嫌,还是继续看个分明,一只修长的手已从旁伸来,不动声色地将帘子掀起些许。
胤祺目光短暂扫过,已认出是翊坤宫的人。他皱了皱眉,当什么都没瞧见,跟穆额齐介绍起了附近的各个景儿,巧妙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这蕊珠院,妙在 “水木明瑟,庭宇清幽” 八个字。整座院子由一道蜿蜒的清溪所环绕和贯穿。溪水清澈见底,源自万泉河,最终汇入园中的大小湖泊。”
所以此处以水景荷花为主题的特色,水中植满了白莲与荷花,他们来的时机刚好,荷叶田田蔓延开去,茂盛的荷花亭亭玉立,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荷香。
岸边种植着多年生的古柳、苍松和翠柏,柳条如丝,随风轻拂水面。
同时,为了点缀色彩,还栽种了桃树、杏树、玉兰和海棠等观赏花木。春日里,桃红杏白,落英缤纷,花瓣飘落溪中,形成“花溪”的意境。
在建筑之间的空隙和院墙边缘,常辟有小小的竹丛。竹叶森森,形成一条条幽静凉爽的小径,行走其间,但闻风声飒飒,更显环境之清幽。
穆额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指着水中的荷花道:“这儿的荷花品种,咱们府里好像都有。它们虽好看,结的莲子却小小的,没什么肉。”语气里带着点“中看不中用”的小小遗憾。
胤祺闻言,侧首看她。轿内空间本就有限,他这一侧身,衣袖便轻轻擦过了她的。
他没有立即移开,反而就着这个亲近的距离,缓声道: “有的花,成就了极致之美,欣赏花美的人便需接受它只有这份美丽,有的花,结出了最甜的果,爱果子的人就需要包容它的花寻寻常常。”
他的声音低沉,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各得其所,各尽其性,便是圆满。”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她不自觉抿起的唇上掠过,才继续道:“强求兼得,反倒失了真趣。”但若真遇着既爱花、又舍不得果的,拼尽全力去求个两全,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得在理,可不知为何,穆额齐却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什么未尽之意。仿佛在说这世间的道理虽如此,可人心偏偏贪心,既想要花好,又想要月圆。
穆额齐只觉脑海中那些年囫囵吞下、未能深解的经典章句,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与眼前景、身边人、心中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不再是隔岸观火般背诵,而是如同游鱼入水,豁然开朗,真切地触摸到了那文字背后的智慧与豁达。
她抬眼望向胤祺,见他目光平和地望向轿外那片清幽荷塘,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