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殷毋停下了。
他撞上了一面墙。
犹如被迫翻转90度的平静湖泊,撞在上面不疼,只有一点让人沉溺的冰凉。指尖轻轻碰上这面墙,一圈圈发光的涟漪荡开。
沉吟片刻,殷毋把整只手掌放在上面,“生物识别中……识别成功。”
墙体向两边撤开,留下一个足够一人穿行的通道,透过这不大宽的通道,殷毋看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那人一身怪异的装束,好像是沐浴焚香之后着急祈祷,身上只来得及围了一件雪白的丝绸,像古蓝星古罗马时期的装束。
是殷玄夜。
他漆黑粗硬的发丝上挂着水珠,那张和殷毋有四分相像的脸缓缓转过来。两个人就这么隔空对视,或者说是对峙,双双一言不发。
殷毋走过狭长的通道,面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被蓝色攻占的世界。他好像置身于一个废弃的海洋馆,弧形的管道四通八达,在眼前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穹顶。像一口倒扣的锅,将人与海水分隔开。
只不过透明罩外的海洋世界过于落寞,没有一条鱼,也没有一株水草,清透的海水静静盘踞在头顶。
“看入迷了。”殷玄夜微笑着朝他抬了抬麦色的手掌,“到我面前来,我的……小儿子。”
情绪很稳定,有一种慈父的错觉。
殷毋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右眼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活了二十多年,与父亲面对面交谈的次数……一次都没有。也只是在自己成年的那天,去别的星球赴宴时,他们有幸处于同一座大殿。
殷毋并没有因为殷玄夜突如其来的温和放下警惕,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对别人微笑,只能是因为那人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的笑更像是一种陷阱,是套于猎物脖子的绳索。他突如其来的善心不会感动迷惑到任何人,因为全星际都知道他最喜欢亲手给别人套上绳索,一步步逼近,夺走自己要的东西,再慢条斯理不容反抗地抽紧绳索。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殷毋这才发现殷玄夜旁边还站了一个人,只不过在殷玄夜面前存在感有些弱了。白枭还是一身寡淡的白大褂,脸上不是一贯的高傲、漫不经心和幸灾乐祸,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在这个空间有些多余,脚尖幅度很小地蹭着地面,似乎有些烦躁,有些紧张。
察觉到殷毋的视线,白枭精神一振,冲他不顾形象地皱眉眨眼睛,用不太明显的口型说:“快跑!”
“他跑不了。”白枭站在殷玄夜身后,殷玄夜却准确无误地读出了他心里的想法。这让人琢磨不透的皇帝只是轻轻转过头,就把白枭震慑地浑身一抖,磨磨蹭蹭低下头去。
“小毋啊,变化真大。”威严的人即使笼了一层温柔的假面,脸上的笑却仿佛画上去似的格格不入。听他语气,好像很在乎他的成长,感慨得一波三折。
“陛下,您找我做什么。”殷毋生硬地说,他接受不了除景末之外的人这么叫他。
似乎是不满意这个说法,殷玄夜包容地摇摇头,纠正道:“我不需要主动找任何人,是你有很多问题,我,心血来潮替你解答。”
“那今天帝军院的怪物,是意外,还是与您有关系?”
殷玄夜瞳孔微微睁大,饶有兴趣地歪头思忖片刻,“怪物?你连祂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对。”他了然地停下,笑意加深,接着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欠打,“我以为你们会是不无话不谈的关系呢,没想到他还是防着你,不,应该是不忍心让你掺和。”
殷毋一向讨厌别人揣摩定义他和景末的关系,脸色沉了一点。
“那叫诡噬者,与你们小队的名字相同。”
“什么?”
“该说是他把你保护的很好,还是知道告诉你也没有什么用呢。那孩子被周野宁养的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应该是前者吧。老三,你什么表情啊,被事实戳痛了?”殷玄夜轻微一抬手,一把椅子骨碌碌滑了过来,他一撩长袍坐下,继续。
“诡噬者,尽噩星系内层最中央,从墓地黑洞里孕育诞生的最古老,最强大的生物。也是你队友景末想探索却没有门路的唯一难题。”他狭长的眼往侧边瞟了一下,冲作背景板的白枭立刻会意,呈上一个光屏。
“景哥没告诉我自然有他的考量,那您呢,单纯为我科普尽噩的生物?”殷毋有些烦躁,对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有了模模糊糊的预料。
“老三,你有怪过我对你的忽视吗?”殷玄夜冷不丁地抛出一个不着调的问题。
这话真怪,他们在同一个皇宫下生活了将近20年,从殷毋居所到殷玄夜大殿的那条路上,地砖都没落下几层灰尘,形同虚设的父子关系,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诉苦矫情责备的。
“当然没有,您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殷毋实话实说。
殷玄夜的笑容顿了一瞬,随机莞尔,“我以为你会说点什么场面话呢,还真是坦率。那,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是思考这些毫无意义啊,殷毋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似乎在拖延时间,但又不能说出来让殷玄夜丢面。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殷玄夜的心情似乎越发明媚,语调上扬,“因为你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呐。”
白枭竖起了耳朵,假装没在听。
“你的母亲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殷玄夜兀自笑了好一会,“也不是人,哈哈,老三,你是诡噬者的孩子啊,准确来说,只是一个畸形的生物,一个半成品。”
殷毋面上分毫不显,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砸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