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屋中死寂一片,听不见一丁点呼吸声,微弱的月光,映在两个同样双目紧闭的女子面上。
一个仰面倒下,身体僵直,心口处插着把匕首。
绵绵不绝的滴答声,就源自于匕首贯穿的刀伤,还未彻底停止流转的血液,有规律地落在木板上。
而另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子,位置更靠近窗边,月光下能依稀看见她紧锁的眉间,以及急速起伏的胸膛。
她显然陷入了极痛苦的梦境。
突然,女子猛地吸了一口寒气,使自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强忍着后脑勺处的疼痛感,双手撑地,缓缓坐起来,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裳。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何脸上、手臂、腹部,她能想到的任何地方没有伤口?且裙衫亦非她死前穿着的宫裙,而是一身镐素,像极了话本里的冤死女鬼。
难不成自己已经是魂魄状态了?可没有黑白无常带着勾魂镰刀来接她,也不见地府的牛头马面,甚至见不到滋滋冒烟的油锅……
匕首的寒光射入她眼中,女子心头一紧,她自幼习武,眼力远胜常人,单凭稀薄的月光,她也能看清楚,此处是正是她走上不归路的起点,法源寺的一间客房。
而身上插着匕首的姑娘,不必多说,定然是和她新仇旧恨一箩筐,最后却被歹人杀害,死于非命的赵曼曼。
而此时此地,不正好就是赵曼曼遇袭的节点?
女子顾不上思考这是回光返照还是什么太虚梦境,她快速扭了扭僵硬的手腕,连走带扑奔到赵曼曼身边。
抽出手帕,勉强捂住赵曼曼渗血的伤口,一只手扶着肩膀,将她身子翻了过来,左手食指去探她的鼻息。
没有任何动静,赵曼曼平时倨傲却面色红润的面庞,如今只剩了死人的青白之色。
致命伤口涌出的血也越来越少,她垂眸看了眼手帕,溢出的血液已经快要凝固了。
还是晚了一步,女子的手楞在原地。从清醒到现在,一切的触感都太过清晰真实,她想了想,毫不犹豫地掐了一把手臂内侧最怕疼的地方。
“嘶,好痛,”下手太狠,这时候只能靠甩动手臂来缓解疼痛,她无奈摇了摇头,轻声呢喃。
“祝景华,老天爷到底是想玩你,还是帮你啊?”
既然送她回来,怎么就偏偏卡在了赵曼曼咽气后的这一刻?倘若再早半个时辰,或者只有一刻钟也好,她也能抱着说不定还有救的赵曼曼去求医。
只要赵曼曼能活过来,说出杀害她的真正凶手,往后的许多事都不会再发生,许多人也不会平白牺牲……
可祝景华没有时间感伤。
屋外远远地响起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祝景华耳力甚好,听出来来者众多,且多是没有练过武的少女。
昔日的争执历历在目,祝景华记得,不出半炷香,为首的陈如意,她怀里死去的赵曼曼最要好的朋友,会突然推开屋门。
她第一次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点醒来,屋里有死人,而自己虽然被人袭击晕倒,却没有受伤,情况对她十分不利。
祝景华来不及多想,在陈如意的脚步即将逼近之时,果断选择翻身跳窗,从屋后离开。
不料这一排屋舍后窗正好临溪,当朝的太子殿下又有个不分昼夜垂钓的癖好,祝景华从赵曼曼房间里出来一抬头,就和太子本人及他身后服侍的一队侍者撞了个正着。
在陈如意的哭丧声响起那一瞬,太子便不由分说地执起祝景华双手,宣布他与祝景华今夜一直在溪边散步赏月,并不清楚赵曼曼之事。
祝景华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帮她,彼时太子选妃在即,圣上有意在她与赵曼曼中选一人做正妃。
赵家是太原望族,赵曼曼父亲又任命于翰林院,是天子重臣,而母亲则是与圣上一母同胞的韩国公主,赵曼曼与太子还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情谊。
反观祝景华,虽然自幼在盛京,却和太子一派形同陌路,母亲只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唯一入了皇帝青眼的,不外乎她执掌兵权的大将军父亲。
她们是文、武两方最适合的贵女,谁做了太子妃,便意味着日后皇权更向着哪一方倾斜。
太子贪心,两方势力都舍不得放弃,因此太子妃人选才迟迟不定,此番祝景华撞见他,对太子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赵曼曼若只是单纯的死了,太子妃的人选便只剩下祝景华,意味着他失去了文臣的势力。
而如今贵女深夜与男子共处,于男子是风流韵事,于女子则为私德有亏,共处之人是太子,她不仅失去选择他人的机会,甚至连出家避世也不能。
祝景华不仅得嫁入东宫,还得乖乖受他牵制,任由太子继续笼络文臣。
可惜太子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生来没有做贤内助的天分,更别提当一个温柔顺心的好刽子手,即便夫君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也不妨碍祝景华以命相搏,断掉祝家军这条助力。
陈如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祝景华轻手轻脚将赵曼曼的尸体放回原处,望了一眼后窗,冷漠回首,直起身,理了理糊在脸上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