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淡漠,没有对逼死杏官的愧疚,只有被发现的懊悔,“她们几个唯唯诺诺的,没什么主意,所以入了夜后,我悄悄的去寻曼曼商量对策。”
“曼曼也睡不着,担心这件事走漏了风声,那件披帛就搁在桌上,我们二人心中烦闷,索性让翠羽倒了壶酒,我记得好像是梨花白,名字怪好听的。”
陈如意的神情鲜活了一瞬。
梨花白是近来小娘子间很盛行的一种酒,味微甜,有泠泠凉意,许多小娘子还会特地要了冰块镇着,一来入口更为清爽,最适合春夏之际饮用。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家饮食主张清淡自然,只能果腹,并无甚滋味享受,我从未试过同姐妹一起饮酒,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不甚酒力,两三盏酒后,便有醉意熏上头了。”
“待我再看曼曼时,不知怎么的,她的脸变了,”陈如意说至此,指尖微微颤了几瞬,柳眉压得极低,“变成了杏官的脸。”
“我心跳甚烈,当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反应——杀了他,杀了他!曼曼见我神色不对,凑近了来看我,在我眼里却变成了杏官冷笑着来抓我,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慌忙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摸到自己身上唯一的武器,朝着她捅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与推测所差无几,冲动杀了赵曼曼后,陈如意清醒过来。
“翠羽听到曼曼的尖叫声,冲进来看怎么回事,红烛跟在她身后,”陈如意阖上眼,几个时辰前的事依然历历在目,“红烛见我杀了曼曼,知道翠羽留不得了,不由分说地抓起离她最近的披帛,套住翠羽的脖子。”
“眼见着翠羽不再动弹了,不知怎么的,我反而渐渐沉静下来。”她叹了口气。
就差一点,若非自己着了魔,一股脑地想将凶手栽赃到祝景华身上,定要请裴深之,或许结果会不同吧。
“我意识到披帛不能留,因为会牵扯到杏官之死,所以让红烛悄悄将翠羽扔进荷塘,然后清理了现场,哪知在我们打算离开时,你来了。”
她和赵曼曼很讨厌祝景华。
讨厌自己被要求娴淑柔静时,祝景华却自由肆意,浑然不将规矩放入眼中;讨厌自己晨起晚睡,女红诗书样样不敢落下时,祝景华可以不学无术,消磨光阴;讨厌圣上为太子选妃时,哪怕曾经夸了赵曼曼无数次品貌出众,她却还是只能与祝景华平分秋色。
真羡慕啊,陈如意定定审视着祝景华:“你命真好,明明撞上了绝路,偏还能逢生。”
命好么?祝景华喉间一窒,家人惨死,裴深之以性命作利刃,于天罗地网中为她划开一线生机,而她祝景华肩负着所有人的命,死在了那条生路上。
她死前望着远处的那一道天光,抵达终点成为她永远无法实现的妄想,祝景华是被绝望吞噬殆尽的。
那样千刀万剐所不能及的蚀骨之痛,于祝景华而言,甚至只发生在短短几个时辰以前。
“她的命确实比你好,因为她没杀人,也没想着陷害谁,”裴深之嗤了一声。
挺可惜,赌约他胜了,祝景华却没应下。
听不见死对头唤自己青天大老爷了。
“最要紧的是,她三生有幸,遇到裴某对任何仇敌都一视同仁,认真审理了此案。”
说至此,他扬眉故作惊讶,“险些忘了,还是陈娘子请来了裴某。这般一说,您也是祝景华的贵人啊。”
裴深之阴阳怪气起来,对任何人也一视同仁,祝景华嘴角一抽,心事霎时所剩无几。
陈如意翻了个白眼,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仪态了:“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我还以为是老天爷给我送来一个替死鬼,所以打晕了你。回到自己房间后,才让红烛去叫其他人,等到所有人陪我一起来看曼曼,我以为这么多双眼睛看见你在曼曼房间里,你就在劫难逃了。”
“谁知还是棋差一着呢。”她无奈地笑。
李娘子捂着嘴,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如意,对不住,都怪我……都怨我……杏官也好,曼曼也好……都是被我害得的……”
当初她没有心软留下杏官就好了,也许杏官跟着戏班主一起离开李府,现在还能在某家茶楼里大大方方地唱戏,而如意和曼曼,也不会因为保护她而落到自相残杀的结局。
祝景华啧啧称奇,这位李娘子当真是个妙人儿,无论是不是她的过错,她都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好似怕极了没人斥责她一般。
“处理杏官的事情,并非只有杀他一条路可走,陈如意酒后将赵曼曼看作杏官,亦不是你怂恿的结果。即便你留下杏官是一切的源头,但陈如意走上这条绝路也并非你所能左右的,你又何必如此苛责自己?”
她这般凡事先怪自己没做好的性子,嫁入出事先指责他人三分的陈家,不疯魔才怪了。
裴深之显然也是这般想法,他瞥一眼李娘子,目光一转,又对陈如意点头:“你该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