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离别过脸去不理他:“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
昭言之凿凿:“阿桜小姐衣饰华美,我从未见她穿过同样的衣裳,谁家的侍女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天天在外面晃?”
众暗卫纷纷点头称是。
昭又说:“阿桜小姐娇纵、任性、傲气十足,谁家侍女像她这性子?”
众暗卫又点头称是。
疆离憋了一肚子气,自顾自去睡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沐桜放大的脸。她趴在床头,抓住他的肩膀晃来晃去:“你终于醒啦,太阳都快下山了。”
疆离翻了个白眼,翻身向里侧睡了。
沐桜丝毫没有察觉他的不快:“今天全城戒严,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你上回答应我的画像还没画吧,快点起来。”
“我手受伤了,画不动。”疆离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昭过来给他换药。
他的伤口是贯穿伤,手背处已经做了单侧缝合,手心依然是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她为之动容,喃喃道:“阿离,我宁愿替你受伤。”她抱着他裹得像猪蹄的右手,贴在脸上,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甚是喜感。疆离很是心酸,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国恨家仇,哪能那么轻易放下?
“阿离,你怎么哭了?”她举起手绢,胡乱擦拭他的泪水,却越擦越多。她出言安慰,“没画好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等你的手养好了再画,不急于这一时。”疆离一言不发,紧闭的双唇剧烈颤抖:她的父亲一箭射杀了他的父亲,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他恨她,恨她的欺骗和隐瞒,也恨自己,恨自己的识人不明、见色忘义。
她紧紧贴着他,抱着他受伤的右手絮絮叨叨。她离他很近,她秀发和肌肤透出的香气一阵一阵往他的鼻孔里钻。他好几次想要推开她,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两人会面,又生生忍住了。
侍从端来一盏炖得浓白的拆骨鱼羹,沐桜接过杯盏,举起一勺鱼羹喂疆离:“乖,嘴巴张开。”他双唇抿成一条线,显然不乖。
沐桜显然也动了怒,把杯子丢回托盘,酝酿情绪。昭立刻赶来救场:“小姐照顾病人也累了一整天了,把他交给小人便好。”
沐桜起身,掸了掸衣裙,轻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昭点头哈腰地把她送走了。
待昭回来后,只见疆离靠在床头,背后垫了四个枕头,阴沉沉地看着自己:“你今天倒是客气得很。”昭只能尬笑:“大王不日将迎娶阿桜小姐,我们自然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属下对未来主母殷勤一些也是应当的。”
疆离说得理直气壮:“吴楚瓯越,并为我大覃东南之患。梁州为百越之首,是我大覃心腹大患,沐辰更是我的杀父仇人。娶了他的女儿,等于是引狼入室、自毁长城。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娶她。”
昭晓之以理:“昔年周天子分封宗室和功臣,诸侯互相杀伐又互相媾和。无论是战争还是婚姻,都是权力的延续,为的都是基业长青、万年太平。我王身为人君,应当放下凡夫俗子的爱恨情仇,做出对国家最有利的选择。”
“娶她,不费一兵一卒,可得梁州,甚至将百越纳入我大覃的版图,何乐不为?”
疆离说得斩钉截铁:“我绝不会娶她!”
昭动之以情:“大王深爱着阿桜小姐,起先您和她之间隔着身份的鸿沟和世俗的偏见。如今她的身世可以与您相匹敌,您竟然又不肯了。想来是城主大人弄伤了您的手,您心里还怄着气。常言道,女婿如半子,岳父也如同半个爹。您就当被亲爹打了一下,这是多大点事。等伤养好了,就带着使者和聘礼前来求娶他的女儿。”
疆离撇嘴:“你想得美,沐辰只有一个女儿,才不会把她嫁给我。”
昭又说:“普天之下哪有我们大王这般年少有为的雄主?城主当然愿意把女儿嫁给您!再说如今天下苦战,各国蓄兵也是一笔巨额开销。一场联姻,能敌百万雄师,怎么算都划得来。”
疆离生来就是储君,见惯了诸侯之间的联姻、被刺、战争、结盟、联姻。他自幼隔岸观火,看透了这一切。他不愿以身入局,献祭自己的婚姻和国家。天下各国都不缺谋士,也不缺计谋,谋臣们向主君献计时总是把自己当作天才,把敌人当作傻子。其实他们不是天才,对手也不是傻子。
平心而论,他爱沐桜。在他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之前,他可以坦然地爱她。如今他们之间横亘着国恨家仇,这份爱沉重得可以压死他。若是再蒙上利益和算计,这份爱就不再是爱了。
利在则聚,利尽则散。利益和爱情,从来就是不一样的东西。一个是为了得到好处而讨好和谄媚,另一个是为了对方的快乐而倾尽所有的付出。
疆离头痛欲裂,加之伤口的疼痛,很快就昏睡过去了。是夜惊醒,天朗气清,漫天繁星压在他的心上,就像大覃历代先君的眼睛。
他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欲,而文过饰非,娶了仇人的女儿。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