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老洋房画室，与白昼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婆娑的树影，室内只亮着几盏专门为作画设置的强光灯，光线聚焦在画布和模特身上，将周围的一切都推入朦胧的黑暗。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似乎也更浓重了些，混合着一种无声的、逐渐发酵的暧昧。

蓝玫如约而至。她依旧穿着简单的衣物，但细心地将头发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灯光下，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周明轩的工作似乎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不再满足于静态的素描，而是要求蓝玫做出更多动态的姿势，或沉思，或远眺，甚至只是随意地在画室里走动。

“放松，蓝玫，想象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周明轩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你在想什么？渴望什么？或者…在逃避什么？”

他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试图撬开她坚硬的外壳，触及内里真实的情感，以便将其投射到画布上。

蓝玫配合着他的要求，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她知道，在这种私密且专注的环境下，是最容易突破心理防线的。她既要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些“真实”的脆弱来吸引他，又要小心翼翼地守住最后的底线，不能真的完全暴露自己不堪的内心。

她站在光影交界处，微微侧着头，眼神放空，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轻声回答，像在自言自语：“有时候…会觉得害怕。怕失去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点安稳，怕明天醒来，又是一场空。”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害怕失去，但她想要的，远不止“一点点安稳”。

周明轩画笔停顿了一下。灯光下，少女的身影单薄而寂寥，那种弥漫在她周身的不安感如此真切。他放下画笔，走到一旁的小茶几旁，倒了两杯温水，递给她一杯。

“会好的。”他的安慰依旧苍白，但语气里的关切是真切的，“艺术或许无法改变现实，但至少能提供一个暂时休憩的角落。”

蓝玫接过水杯，指尖“无意”地擦过他的手指。她抬起眼，眼中氤氲着灯光的水汽，显得朦胧又脆弱：“明轩，你相信命运吗？”

她不再叫他“周先生”，这个称呼上的转变自然而微妙。

周明轩微微一怔，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深潭。“我更相信选择和努力。”他回答得谨慎。

“是吗？”蓝玫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总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推着走，没得选…”

她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被命运捉弄、身不由己的可怜形象，并巧妙地将自己置于需要被拯救、被引导的位置。

周明轩沉默地看着她。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天生对“悲剧性”和“故事感”缺乏抵抗力。蓝玫身上这种复杂的气质，以及她若即若离的脆弱，像一种缓慢发挥作用的毒药，不知不觉间侵蚀着他的理性防线。

他开始在作画间隙和她聊更多。聊他的艺术理念，聊他留学时见过的风景，聊他对这个城市的观察。蓝玫总是安静地听着，适时地提出一些天真却又能恰到好处挠到他痒处的问题，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好奇。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关于他、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信息，并飞快地学习着如何表现得更像那个世界里的人。她记住了他喜欢的画家，记住了他喝咖啡不放糖，记住了他思考时习惯性捻动手指的小动作。

偶尔，她也会“无意”地透露一点自己“悲惨”的过去——经过精心修饰的版本：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她不得不早早辍学打工，受尽白眼和欺负。她隐去了棚户区的具体名称，隐去了赌场和勒索，只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努力向上的、纯洁的受害者。

这些破碎的、经过美化的苦难叙述，成功地激发了周明轩更多的同情和保护欲。

一天晚上，周明轩画得格外投入，结束时已是深夜。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语气带着歉意：“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开车送你。”

“不用麻烦了…”蓝玫下意识地拒绝，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这么晚，没有公交车了，打车也不安全。”周明轩的态度很坚持，他已经拿起了车钥匙。

蓝玫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急中生智，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和坚持：“真的不用了，明轩。我…我男朋友会在前面的路口等我。”她撒了个谎，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男朋友？”周明轩的动作顿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讶异和…失落？他很快掩饰过去，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这样啊…那也好。至少有人接你，我就放心了。”

“嗯…”蓝玫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个谎言既能避免暴露住址，或许…还能微妙地刺激一下他？男人那点微妙的占有欲和竞争心理，她早在□□就见识过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周明轩对她似乎更加关照，那种艺术家与模特之间的专业距离感，在不知不觉中又模糊了几分。他会给她带一些小点心，会在她摆姿势累的时候主动让她休息，看她的眼神也越发复杂。

蓝玫冷静地享受着这种变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着最佳时机。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时，一个意外的插曲打破了画室宁静的假象。

那天她提前了一点到画室，周明轩还没来。画室的门虚掩着，她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激烈的争吵声。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强硬而不耐烦。

“…明轩，你清醒一点！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历你查清楚了吗？莫名其妙出现在画廊，又莫名其妙来做模特？她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爸让我告诉你，玩玩可以，别当真，更别惹麻烦上身！”

蓝玫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瞬间冰冷。她屏住呼吸，紧紧贴在门边。

接着是周明轩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烦躁和抗拒：“哥，我的事我自己有数！她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女孩，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的画需要她！”

“需要？你需要的是灵感，不是惹上一身腥！我警告你，赶紧给她点钱打发了！否则…”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蓝玫听不真切，但那股浓浓的恶意和轻视让她如坠冰窟。

哥哥？周家…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蓝玫猛地回神，迅速后退几步，装作刚刚到来的样子，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心跳却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画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眉眼与周明轩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冷硬严肃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蓝玫，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恶。

他冷哼一声，一句话没说，径直大步离开。

周明轩紧跟着出现在门口，脸色很难看，看到蓝玫，他愣了一下，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蓝玫，你来了…”

“嗯。”蓝玫低下头，轻声应道，手指微微颤抖。她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听到了多少。

“刚才…”周明轩试图解释。

“没关系的。”蓝玫抬起头，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个懂事又带着一丝委屈的、强颜欢笑的表情，“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如果很为难的话，我以后可以不来了…”她以退为进，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周明轩看着她这副样子，想到刚才哥哥的话，心里一阵烦躁，却也更生出一股逆反心理和保护欲。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起来：“不，你别多想。没人能干涉我的创作和决定。你很好，继续留下来。”

蓝玫心里冷笑，面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谢谢你，明轩…”

危机暂时解除。但蓝玫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已是暗流汹涌。周家的阻碍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直接。

她看着周明轩转身去准备画具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看来，她的动作必须要更快了。这条看似温顺的鱼儿，需要更香的饵料，和更快的收线速度。

夜色中的画室，无声的硝烟已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