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况又一饮而尽。
见谢况已经醉得有些意识不清了,谢宜瑶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出她早就打好腹稿的话。
“我听说陛下打算让阿琬和萧郎离婚……”
闻言,谢况的脸色变了变,语气却仍然是随意的调子:“你也听说了?”
“是。”
“你是第三、不!第四个来劝朕的了。你们都商量好了是不是?”
谢宜瑶毫不动摇,自顾自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阿琬和萧家郎君当年也是陛下指婚的。君无戏言,萧延既无过错,无缘无故让他和阿琬离婚,有损天子信誉,我也是为陛下着想……”
“换个理由,”谢况倒了倒空酒杯,“这个理由萧公跟朕用过了。”
在此之前,萧凯已经就此事找过谢况了。
“说到萧公,陛下若是执意要让萧延和阿琬离婚,也是拂了萧家的面子。若是看中了柳融的才干,不如直接重用他就是,何必与本就和皇家有了姻亲关系的柳家再联姻呢。就算要为阿琬另择夫婿,也该另选一姓……”
“这个道理阿钰跟朕讲过了。”
谢宜瑶只一怔,又继续道:“阿琬自己也倾慕萧郎,二人正是情浓之时,若是现在拆散了他们,恐怕等将来柳郎尚公主后,彼此间难免心有芥蒂,反而与结两姓之好的意图背道而驰。”
谢况一时沉默。
宫人呈上来一碗醒酒汤,谢况喝后清醒了些,良久才说道:“朕前些天几次三番地驳回你进宫的请求,你是真不懂朕的意思吗?”
说完,别开了视线。
谢宜瑶的斗志被谢况的数次打断消磨了许多。她与谢况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道理,但谢况好像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打算。
比起上辈子意气用事闯进宫去直接质问谢况,她这次明明理智了很多,却好像无济于事。
事到如今,她只有最后一张手牌了。
谢宜瑶站起身,举起酒杯,面向谢况:“阿父,你还记得当年和阿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我从小就时常听你说起,阿母年幼的时候,前朝皇帝就想要纳她为后,阿母不愿意,所以外祖没有同意。后来阿母又拒绝了许多王孙公子,直到阿父上门聘婚,惊才绝艳使阿母倾心,方才结为伉俪。你还总说是多亏了阿母慧眼,才让你们喜结连理。
“阿母从前也跟我与阿妹们说过,将来结婚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如今阿琬不也是如此吗?阿父不喜欢萧延,可是阿琬她喜欢得紧,既然如此,又有何妨呢?你这样做,若阿母泉下有知,不知要怎么想……”
上乘的伪装,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情放大。
这实在是谢宜瑶掏心窝子的话,说到情急时,难免落了几滴泪下来。
谢宜瑶本来是不想将袁盼搬出来的,因为她不想利用自己的母亲,这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使用的底牌。但她知道谢况听到袁盼的名字,态度一定会松动。
果不其然,谢况不仅没有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而且神色都动摇了几分。在醉酒朦胧之中,他想让面前这人不要再提亡妻了,转念想到这是她的女儿,女儿思念母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于是没有说些什么。
他对袁盼有愧。
而袁盼久不在人世,更是足以让活着的人忘记曾经的不愉快。
谢宜瑶刚才落泪时,特地转过身去,不叫下面的宾客们看见,如今泪早就止住了。
“女儿们如今成了公主,知道婚姻大事不再只是自己的私事,关乎皇家颜面、社稷安宁。先前所说也都并非出于任性胡闹,而是顾全了大局的肺腑之言。
“我当然明白,陛下现在是一国之君,担负的责任远非我们所能比的,任何决策一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陛下执意认为阿琬改嫁于她、于家、于国都是更好的安排,自然不必为女儿的一家之言所动摇。无论陛下做出何种决断,我不会再有异议。”
语毕,谢宜瑶仰头将满杯的酒饮尽。
她说完这些混杂着真心与假意的话,等待着谢况的反应。
谢宜瑶深知自己年轻时是最爱无理取闹,从来不会愿意好好跟谢况讲道理的。她这番话,或许会引起谢况的猜疑。
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谢况仰头看着自己的长女,明明是熟悉的样貌,却仿佛变得陌生。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你可真是个好阿姊。”谢况的语气软了下来,仿佛是真心地在感叹。
他确实觉得这样的谢宜瑶很陌生,但这般性情,他从前在某人身上见过。
“朕本来打算这几日就定下阿琬和柳家的婚事的,谁承想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都来劝朕,把朕弄得好像是什么昏君一样。”
“女儿不敢。”谢宜瑶低头,不敢直视谢况。
“罢了罢了,你都把你阿母搬出来了,朕还能说什么呢?”
“陛下的意思是……”
谢宜瑶猛地抬起头,满怀希冀地望向谢况。
“阿琬的婚事,我这个老头就别掺和了。至于柳融,就让柳家自行婚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