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没有放弃找回自己的记忆,重新做过一次危险系数很高的脑部手术,术后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后又成为心理治疗师的常客,坚持接受相关治疗。慢慢的,药物与催眠,心理干预下,他逐渐开始想起高中时期的片段。
第一次,在治疗室的躺椅上醒来时他清晰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章炽在他背上,不安分地左摇右晃还勒他脖子。场景、动作、声音、笑脸,每一个细节他都想起来。那一刻,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中,任由泪水从指缝渗出。无声,只是双肩颤抖。
第一年,谭昭明宣布辞去总经理一职。与此同时,他与著名设计师方春意先生解除婚姻关系的消息一经宣布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谭佑年得知父亲爸爸离婚闹得谭家不得安生,谭昭明连出面都少,他每见谭佑年一次,就觉得自己可恨一分。那是他爱上别人肮脏不堪的罪证,时时刻刻提醒他犯下过怎样的错。
是,他谭昭明对不起很多人。他于谭家有愧,于方春意有愧,于谭佑年有愧,于公司那些跟着他的部下有愧。可那又怎样?他失去年少的爱人,早一无所有,不怕再多怀着些愧疚而活。
第二年,谭昭明基本恢复记忆。没有与那段记忆最息息相关的人在身边,一个人仅靠照片和想象康复的过程很艰难。派去世界各地的人仍然在找寻章炽的路上,仍旧毫无线索。
第三年,谭昭明去深山寺庙中隔绝世人独自生活了很长时间。
庙里方丈看破他内心,告诉他不该自我苛责徒增痛苦。谭昭明摇头,只说错了就是错了。方丈故又问错在哪?僧人们早看破红尘不再世俗之中,自然无法理解。因果轮回,失忆非人为而是天命。爱上他人无非与原配非正缘,即使强求也无法长久。
谭昭明求佛不渡己不渡人,但求章炽平安和自己永远痛苦。
他要这痛苦刻进血肉,永世不忘。
第四年,发现与章炽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出现在边境镇上。谭昭明下山,亲自踏上寻人之旅。临行前,方丈给了他一块平安符。
“佛祖昨日入梦,我醒来参悟。谭施主诚心诚意悔悟,定能求到自己所得。”
谭昭明收下,辞行。大概,在他那年车祸昏迷生死未卜之际,章炽也为他求过。
第五年,寻人无果。
第六年。转眼间,谭佑年都要上四五年级的年纪。不知道谁对他说了谭昭明和章炽的事情,小孩上小学后懂事很快,也很少埋怨谭昭明天天在外不着家。谭昭明假期回来同方春意一起带他出去旅游一趟,回来在谭宅没带待几天收到确切消息知道章炽在哪。谭昭明匆忙收拾东西要走,谭母万分不愿也知道如今无法再拦。孙子有了,不代表她不想儿子好好的。
谭佑年还没开学,听到风声竟然跑来气鼓鼓叉腰说要和他一起。小少爷一家人宠着,无法无天。唯独面对谭昭明,傲娇又有点怕他。
谭昭明没心思放他身上,他这几年沉默寡言,性格颇像回到了认识章炽之前的岁月。
见谭昭明拿着证件就要走,谭佑年突然嚎啕大哭,撒泼打滚。“我就要去。你找到妈妈了,为什么不带我。他现在根本不喜欢你!你带上我他才会原谅你。”
“他是男生,不是你妈妈。”谭昭明最烦他哭,谭佑年是试管婴儿,母亲是一位高知女性,孩子生下过再无联系。没想过隐瞒,孩子自小就知道自己怎么来,怎么现在又犯糊涂。
“就是就是我妈妈,你要和他在一起,你是父亲,方春意是爸爸,只有妈妈这个位置给他了。我说他是他就是。你失忆把他忘了,你坏人,所以他不想认你。但他还跑来幼儿园偷偷看我,还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还摸我头给我看他的警察证,他喜欢我!他不喜欢你!”
谁给谭佑年说的这些。“谁告诉你的?”他语气很冷。竟和小孩较起真,谭佑年吼他说章炽不喜欢他,一时他真有告诉谭佑年章炽去幼儿园只是出任务路过的冲动。
“爸爸,还有奶奶,还有管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你不要骗我了,我要和你一起。我要见妈妈!”说着,又放声大哭。
“好了,带你去。”但章炽是否喜欢谭佑年,他毫无底气。在章炽眼中,谭佑年大概是他爱上别人最大的证据,怎么会喜欢呢。
两人先驱车去郊外鲜花基地摘了一大束花,之后直奔机场。
飞机落地,又转车。一路颠簸,翻山越岭,终于于第二日傍晚赶到埃尔国最贫困地区的一个小村庄。带着孩子,多有不便。但谭佑年紧紧抿着唇跟在身边的样子让谭昭明说不出别跟着的重话,也深刻意识到谭佑年真的想见方春意。他原谅父亲毅然与爸爸离婚毫不考虑自己的感受,也接受父亲一直有一个深爱的人。
“看我干什么?快走,花要蔫了。”谭佑年眼睛里闪烁着光。特地摘的半开未开的白玫瑰,一路养护,此时正开得盛。他丝毫不见跋山涉水的疲惫,神采奕奕。
章炽在这里的小学教书,中文、数学、英文、音乐、美术什么都教。如果不是上周他去采集物资时于街头行走没注意被摄像头拍下照片,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找到破烂的学校门口,似乎刚刚下课,很多学生往外走。贫穷使他们个个灰头土脸,连一件完好没有补丁的衣服都没有。
两人气质与这里明显不符,一看就是外来者。谭昭明牵着谭佑年紧张又坚定地往里走。而谭佑年则紧紧抱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