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暄如实答道:“阿咄育称我是浩气盟奸细,骤然发难。刑肃被擒,而他到了沙州必往段家布庄交接消息……”
裴先生沉思一阵:“莫非……阿咄育真以为段家藏了奸细?”
“我与裴先生皆属雪魔堂,我为何来飞沙关,您也清楚。”
裴先生又是半晌不语,最后摆首:“人已死了,自然想指为什么便是什么了。只是他没料到段家布庄只是我布置的障眼之所其一,更未料到这里是由雪魔堂暗地经营。”
“里间蹊跷甚多……”
裴先生颔首:“载昀兄今来,需在下如何襄助?”
萧敬暄暗忖一阵启唇:“此事仍得从飞沙关内查,只是我若贸然孤身折回,只怕半道便遭截杀。”
裴先生捧起小童奉来的浅碧茶汤,轻啜一口又道:“寻觅帮手却是容易,慧增大师如今已是凛风堡主,凭你与他的交情,求援甚是便宜。”
“须托裴先生代传了。”
“举手之劳。”
两人言谈间云淡风轻,然则杀伐必将自此而起。
“载昀兄如何逃脱?”
萧敬暄知他难免生疑,已不便隐瞒:“何清曜所助。”
“哦?”
裴先生顿时饶有兴趣地凝视他:“阿咄育的师弟,这倒是奇了。”
萧敬暄扬了扬眉:“利益所致罢了。”
裴先生追问:“哪种利益?”
萧敬暄低低一笑:“利便是利,何必分别?”
裴先生垂眼,复而仰首轻笑:“世事如棋,难料,难料。”
萧敬暄又道:“不过我不想慧增大师领兵强破飞沙关。”
裴先生奇道:“那要如何?”
“智取,这便是我求先生的第二桩事。”
萧敬暄饮着茶,间或徐徐道:“我如是已死,反倒方便施展。”
裴先生会意含笑:“那请随我来。”
厢房中有一书架,按准枢纽便无声滑开,墙壁豁开一方入口。裴先生持烛引萧敬暄踏进,甬道两侧似玉似石,蓝莹莹、冷浸浸。通道不过两三丈,很快至尽头,裴先生环顾四周倚墙而立的静默人形,颇为自豪:“萧兄,这里皆是我与爱妻近日新作,你以为如何?”
墙体同样以发光冷玉石砌成,光亮底下赤裸形体并不是雕塑,而是曾经活生生的人,皆被一剑刺中咽喉及心口等要害而亡。他们或是半跪,或是斜卧,或是举臂护头,或是仰面呼号。无一不是面目狰狞、五官扭曲,似在死前受过极大的惊吓。
裴先生举烛照向一具少女尸身,容貌美丽的女孩死前呈现的是抱膝瑟缩之态,他状似温柔地抚摸冰冷光滑的肌肤,轻柔道:“我毕生所爱,一为乐,二为画,只是如何描摹,如何弹奏,却缺乏这天地之间最为稀罕之物。”
萧敬暄面不改色,看着裴先生眸中痴迷之色越发深重:“是什么?”
“画尽万物,究竟无真,演尽千曲,究竟无真。而人乃万物之灵,可人心皆掩于皮骨之下。心何时最真?自是死之一瞬。无造作,无伪饰,天然真趣便在其中。每聆一段死时哀嚎,每见一刻死时形容,便如见天地大道,乐理有所悟,画理亦有所悟。”
萧敬暄拊掌:“裴先生雅号掩骨,果真名符其实。”
掩骨,正是裴俱舒在恶人谷中的名号,他遂将一语含笑而吐:“只可惜我所用的无论男女,皆是世间难觅的美貌声美之人。沙州城中的人物,却少有看上眼的。”
他似笑非笑睨了萧敬暄:“不过载昀兄这般的,论样貌可算是良材中的良材。”
萧敬暄目中映着幽光跳跃:“裴先生是要令我与他们为伴吗?”
裴俱舒展颜:“此意初见便存于在下心中了。”
此时景况,此时言语,诡谲莫测且危机四伏,然则萧敬暄目光平静无波。
裴俱舒凝注于他良久,但见对方微微而笑,口吐一语。
“能得裴先生青睐,萧某荣幸之至。”
裴俱舒似是料到他会如此回答,薄唇一弯,眸光恬淡,轻轻摇头:“可惜呀!容貌虽佳,但载昀兄沾染红尘时久,心性早不复天然真意,如今已非我所求善材。”
萧敬暄会意一笑:“无奈,这心实在清净不下。”
裴俱舒略略一点下颌:“此间尸像之法,或于兄台有所益助。”
“尊夫人为五仙教弟子,听闻有一秘法可改人肌骨,易换面貌。”
“虽非难事,只是内人施法不过求乐,不曾活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