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身使脚尖钩住树枝,脚尖以下部分垂直于树枝。我鼓起勇气,仰起半张脸,眼珠刚好与她倒挂的眼珠平行时,耳朵张开听她回答的是“公元二二一七年十月四日四时三十一分四十六秒”。
我顺着绳梯走上山毛榉的棚屋,张目四望,没有发现火车,也没有发现铁轨,说:“到底哪来火车的轰隆声叫醒我。”
她说:“火车早从这个时代退伍了。”
“你觉得我产生幻听了?”
“这里出去不远有座城市,城市里有一帮人瑞,他们每天早上都要花很长时间来指挥机器人模拟上个世纪交通工具的声音。你刚刚听到的轰隆声,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当太阳冉冉升起,雾气消散,油腻的菜探出头,头上的花苞长开了,花蜂也睡醒了;水黾水上跳舞,逃过落地卷尾的尖嘴;甲虫叶面破蛹,先一步破蛹的同伴深陷蛛网。这时候,我从沼泽游到数不清的山毛榉的包围圈,看着山毛榉的叶子转变成绿色;八条腿的蚂蚁抬起色彩不明的钳子,蹿上东边的叶面赏日。而她坐在我伸手可及的浮木,突然踢我一脚,哈哈大笑,“你快看,我的右腿长出来了!”我愁眉苦脸说:“两天过去了,我的怎么还长不出来?”她打量我残疾的下半身,并且咬了我的舌头,说:“许是咱们花重叠的神还没享用,耐心等等。”
我没能听她讲完我未知的历史,也没能等到花重叠的神享用我的腿,再见老陈和老林。他们一个在扇我的脸;一个在挠我的脚心,异口同声说,“老修醒醒,醒醒老修。”
我睡眼惺忪看着他们,“今天是谁的课?”
老陈捂着胸口,松了口气,不停念叨“醒了就好”。
老林抽纸巾擦掉额头的汗,说:“你是在睡觉吗?你知道你睡觉没呼吸没心跳了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心里疑惑:“睡觉不是死了,怎么会没呼吸没心跳,他们又在吓我?”
老陈说:“你睡糊涂了,今天是周日,没课啊!”话音一落,他该去纠结午餐吃一号食堂还是二号食堂这件事了。
老林说:“甄晓菱在外面叫你呢,快去吧。”
“她叫的人不该是你么?”我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靠在阳台往楼下瞅,跟快要出门的老林说:“我看到了。”
午饭后,于亲多踅了点路,甩掉甄晓菱,一个人折回水杉林。他的目的地不是水杉林。他要穿越一千三百五十四棵水杉,到它们黄昏月出方向的自习室。今天是周日,他是去履行给辛书妤辅导线性代数的承诺。
每回看到理科天分不高的辛书妤做他布置的习题,做得那么辛苦和认真,他都想打断她:“这门课你考试回回及格,又没选择报我的专业,有必要学那么好么?”
每回听他劝,辛书妤都会反问,“你这男人,我接受你做我男友,又没接受你做我的配偶,有必要和我发生肌肤之亲吗?”
于亲心有不服,想了想,又问:“你说如果都没必要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辛书妤不假思索说:“线性代数考分只是及格也没关系,我会同意你拉我的手。”
“为什么?”
“解线性方程组需要加减乘除法,但不是解一加一,我已不是小学生。你拉我的手需要可爱,但不是拉色欲,你已不是男人。”
于亲想不通意思,摇头傻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辛书妤模仿学者的腔调说:“不懂,只能说你没动用脑子,不能说你耳朵失聪。”她打开桌上的保温瓶,吹一吹热气,喝一口山茶花蜜泡的水。这水于亲也喝到了,他爱吃甜,但不是爱所有的甜,这点遗传了秋粉色,比方他们母子同对山茶花蜜的甜没有好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它喝下去,因为是各自对象泡的饮料,味道变苦也没关系。
于亲至今记得是在多云的天气,辛书妤第一次请他去校外吃烤肉,顺便当着他的面,和她当时的男友吃散伙饭。他从未忘记他们当时的对话,但他自那天以后,再也想不起那男人的名字和长相。
“xx,你的衣服又穿反了。”
“我不是故意的。”
“xx,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嗯,我知道。”
“他是吗?”
“对。”
“阿弟,你叫什么?”
“修于亲。”
“辛书妤,让他自己回答,长着嘴呢。”
“好。”
辛书妤付了账,提前回校。于亲递给xx一根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吃着牛肉串配烧酒,听xx在他对面说话,“看你的手势,不抽烟吧。”他没想否认。xx吞云吐雾完,又问:“你看我的手势呢?”
他答:“和我一样。”
“也和你一样喜欢上同一个女人。”
“不知现在呢?”
xx往玻璃杯倒满烧酒,喝了半杯,剩下半杯说什么也不碰了。
他灌醉了自己,借着醉意问:“她,你知道么?”
xx将未燃尽的烟掐灭,脸上露出微笑说:“应该知道,所以今天这顿饭我让她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