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言简意赅,不绕弯子。先把他打听到的白乐天的消息告诉元稹——
白乐天,是白起的后人。
就这?
元稹觉得李宗闵随便找了一个人敷衍他。
李宗闵赶忙道歉,和李绅眼神交换,让他再多说一句。
“白乐天的性格,和白起类似。”
元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白起是什么性格呢?战国时期的秦国大将军,肯定杀伐果决。
李绅摆手,说:“秦昭襄王让白起率兵攻打邯郸,白起却拿生病当借口,坚决不去,后来催他上路,行至杜邮,被昭襄王赐死。”
白起之前在长平之战,可是大获成功,震慑赵国。眼前李宗闵带来的人,怎么就挑人的劣迹来讲呢?
元稹微微颦眉。
李绅见事态不对,根本和李宗闵的谋划相反,于是眼神求助李宗闵。
李宗闵灵活应变:“他是赵郡李氏,看史书的视角免不了会被影响。”
“是,我的曾祖父是赵国公李敬玄。”李绅补充道。
李宗闵不服输:“我家亲戚就是前些年的宰相,汧国公李勉。”
“切莫攀比。”元稹赶忙打断他们二人的话。
元稹环视四周,这可是隋朝皇帝赐给他家的大宅子,怎么也不比他们这些近百年来才乍富的人差。更何况,元稹盘了盘他家的亲戚,母亲那边,元稹外祖父郑济的父亲就是郑虔的堂兄弟。
当时在天声里听到郑虔,元稹便觉得格外亲切。郑广文和杜工部互相欣赏,元稹也觉得自己的诗文终有一日能和杜甫一样扬名天下。
李宗闵提醒他,杜甫一生仕途不顺,他这样想是不祥之兆。
“功名与诗名,自古两难全。”李绅思考了一下,“就记得曾经的苏州刺史韦应物算两者都得手了。可我错过了,等我去的时候,苏州刺史是韦夏卿。”
不知为何,苏州刺史常常是京兆韦氏。但他们这个郡望,很难轮到他们在故乡担任京兆尹。
元稹长叹一口气。
此事固然遗憾,但京兆尹可是什么好官?贞元年间的这几位京兆尹,他的外族亲戚郑叔则,从京兆尹贬为永州长史,后来的京兆尹李充贬为信州长史,之前的京兆尹韩皋贬为抚州司马。
可谓是谁当谁不幸。
他们三人不由得为现在的京兆尹顾少连捏一把汗。
“不过,顾少连和他们不一样,”李宗闵说道,“他是翰林学士出身,寻常的京兆尹可高攀不上。如今圣人常朝十分敷衍,亲自打理朝政,只和身边宠臣在内庭商讨,宰相不过是写写文书罢了。翰林学士以前被称为‘内相’,现在彻底权倾相府,对局势的影响,堪比皇帝本人。”
寻常的京兆尹?翰林学士高不可攀?
李宗闵和李绅的攀比心可太严重了。
以前常常听说世家风范,重视读书,讲究修身。
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啊。
崔昭,博陵崔氏,曾任江南西道观察使,明面上严厉斥责行贿,私下收受千匹绸绫。李兼,陇西李氏,曾任江南西道观察使,堆钱一百屋,特地给皇帝进贡六尺高的银瓶,来求恩宠。可是他们二人的孩子,典型的纨绔子弟,铺张浪费,极度豪奢。
元稹京城闲逛时也曾听京兆杜氏议论过,他们说那两家人早晚家财散尽,子孙挨饿受冻。
京兆杜氏的判断,一向很准。
谁能想到,他眼前的朋友,有点腐烂的迹象了。
李宗闵急得冒汗,他赶忙和元稹解释。
他这些日子在外,因为心里惦记着《毛颖传》里没找到的两个人,所以遇到姓陈的和姓褚的都要打听一番。
今天和李绅遇到了一位,李宗闵不太愿意提及对方的名字,暂且叫他“陈生”。
李宗闵起初见到他就绕着走,因为早就听说陈生喜欢打听别人的家世和婚姻。陈生一听对方是“五姓七望”,立马变得一脸谄媚,然后追着问对方家人的官职,开始算对方一年的俸禄。
有的人不善于拒绝,被陈生问出外族亲戚,从郡望上看不登对啊,从官职上看不般配啊,这个低嫁,那个高攀,哪怕两个家族是世交,即使长辈之间是挚友,明明亲上加亲,甚至青梅竹马,到他嘴里就成了“巧婚”。
当时,陈生又缠上一个人。李绅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试图跟他讲道理。
如今大唐将近两百年,郡望的虚名能有何用。像是李绅自己,他的曾祖父如此显赫,父亲却不过是个江南的小县令。即使这样,他也能凭着郡望高人一等吗?一个人吹嘘郡望,何尝不是他本人身无长物,只能攀附百年前的荣光。
陈生不好说服,李绅话又不多。李宗闵便也卷入其中。
在大唐,尤其是遇上当今的皇帝,官场沉浮,朋党排挤,谁都难逃。宰相陆贽被黜,自此就会声名狼藉遭人唾弃吗?宰相郑余庆被贬,从此就要被人踩在头上吗?郑余庆的儿子郑澣十九岁进士及第,才气甚高,他与别人成亲,会因为父亲失势而被指认为上门赘婿吗?
元稹听了,眼睛有些湿润。
李绅和他,同病相怜,父亲早逝,父辈的官职就定格在那儿了。要是父亲仍然在世,元稹有望混个门荫,而不是和李宗闵蹉跎虚掷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