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飞过(5) 我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地震,当然只是那种三四级的地震,毕竟是隔岸观火,不如我和吴天之间的那份淡漠更对我具有杀伤力。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我只能认为尚文柳是真的爱肖意入骨,或者,他就是一个崇高伟大的男人吧。但不管怎样,我都为肖意这相对比较完满的结局舒了一口气。
把厕所的门一合上,我的眼泪毫不犹豫地涌了出来。没有心酸,只有绝望。
元宵节一过,时间就变得快了,不经意间,春天开始了。绿色铺天盖地,把这世界都淹没了,每一棵树的枝枝杈杈和地面上盖着泥的每一寸土地,都覆盖了一层细细的绿、毛绒绒的、鹅黄的绿,再浓一点的浅绿,浅绿往深一些,再深一些,层次不一,错落无序,都是张开笑脸,泛滥着春意的绿色,那绿色多了,浓了,溅得我有些苍黄的脸上,也有了一股子青青的绿色味道,我也像刚从土里竞争着和那些小草拱出来似的。我使劲地搓着瘦巴巴的脸,春意已经盎然,我这张脸也该桃花盛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当北京城的街头巷尾变得无比妖娆时春天已在悄然隐退之中。因为和吴天的关系冷冷静静,我在家再不用繁忙得像兼职似的,我有空就泡在网上,四处找人聊天,上天文下地理,世事人情,把自己整得跟个无所不知的巫师一样,聊得昏天黑地简直不知魏晋。这样的日子其实过得很逍遥,再看吴天,他的冷漠于我,竟也变得相当能接受了。这种心态的转变连我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事实上,我可以平静地面对吴天可以让很多本来是刀子一样尖锐的细节问题,像烟雾一样散淡成虚无那蚀骨的疼痛随之也被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不会一次次轻易地翻涌上来侵蚀我。有时想想,我和吴天结婚十年,这十年中,我所有的寄托都在他身上,就像他身上的环佩,时间长了,环佩失去了最初的光泽它的美丽动人早已被这十年的岁月消磨殆尽,尤其当一个人身处不同境地,用不同的目光和心境去看它时,或许就只有陈旧、破败和粗糙,这样一种物件佩在身上,如果不是落后,不是累赘的话,那又能是什么?
这样想着,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钝痛。与网友聊天,说到婚姻就用了一句话:婚姻是块抹布,当抹布变得又破又烂时,守着倒不如扔掉更叫人舒服。
网友问我,你扔掉了那块抹布吗?
我说没有。
网友又问,你什么时候扔?
我迟疑着没有回答。
网友大笑,说,其实在你心里,是真的很想陪他一起到老!
我一愣,慢慢地,一种潮水样的东西涌上来。我没跟网友道别,就下了线。寂静而狭小的办公室,一片阳光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懒洋洋地落在桌上,落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稿件中。我蜷在离温暖阳光更远一点的角落里,看着阳光中飞舞的尘土,我的惆怅绵绵长长,我的忧伤绵绵长长。
其实我是真的很想陪吴天一起到老!不知不觉中我的眼中一片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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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下午早早地发完稿,趁着领导们都不在,我一个人逛西单去了,不是为买东西,纯粹是为感受一下那种小商品大气派的氛围,让我麻木的,已渐渐远离生活的大脑回归于做女人的感觉。逛过西单,转辗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吴天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有点惊异,他有多长时间没下过厨?除非我电话告诉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他才要么自己煮点挂面,或者到外面去解决。一般情况下是我把饭做好,端上桌,吼上一声,吃饭喽!他才老爷一样沉着脸踱步到饭桌跟前。我很羞愧我做的饭菜不太像样,力图色香味俱全,却往往是过分地追求色,而忽略了味,吃到嘴里确实不能朗朗上口。都说女人要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男人的胃,可我是满足了吴天的眼睛,死活拴不住他的胃。有时一边做饭,一边还想得得意,我没有拴住吴天的胃,但好歹拴住了他的心。我很满意自己这一厢情意地想法。
与网友聊天,说到婚姻,就用了一句话:婚姻是块抹布,当抹布变得又破又烂时,守着倒不如扔掉更叫人舒服。
我刚把手洗好,还没来得及进到厨房,吴天已经给我盛好饭端了出来,来,快吃饭吧!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一时还没适应他的这份主动,愣在厨房门口,心想下午出门怎么没找人算算卦,看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前几年,他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伸胳膊撸腿地也下过厨,但从来没有给我盛过饭,每次盛了自己的饭,兀自吃着。
吴天的厨艺并不比我的厨艺好到哪里去,我好歹还追求个色,胃不满足可眼睛能满足,吴天的绝招却是一古脑儿的黑色,不管你红的绿的白的黄的,只要到了他手里,全得黑着脸出锅,他酱油放得太离谱了,曾经我还抗议来着,但一点效果都没有,有时还要遭他一顿说说我要是真要讲究什么色泽、营养,就别生火了,把蔬菜洗巴洗巴直接吃得了,那色彩够鲜艳,那营养够丰富。
看着饭桌上黑乎乎的几个菜我还在发懵,吴天敲敲桌子,嘿,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吃!真想吃凉拌饭。
我当然没想吃凉拌饭,不过是想让自己找一找被呵护的感觉——如果这算是一种呵护的话。
吃罢晚饭,收拾干净,正要坐下来喘口气,却见吴天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我。
我被吴天看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他那一脸的严肃,我还以为他开始“饱暖思淫”呢。
伟悦,你觉得我们这样生活下去有意思吗?没有交流,没有沟通就是彼此想要说什么话也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吴天一说话我的心开始下沉,有种不妙的感觉。我低头只管抠自己的指甲,什么话也没说,除了吴天眼里的鸡毛蒜皮,我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拿本外国小说跟他探讨国外小说的发展轨迹吧?
吴天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和我沟通,他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道,伟悦……咱们离婚吧!
一点过渡都没有。我缺乏智慧的脑袋钝钝之中明白了今晚这一餐的意义。依旧没有抬头,眼泪却呼啦一下汹涌而出,像雨水似的,停不下来。
屋里很静,空洞、洪荒一般的静。我的心里,是一望无际、浩浩荡荡的黑暗。我很想问一问吴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每个家庭都是杂沓平凡的,食五谷杂粮,难道能超脱到没有人间烟火的味道?生活平淡,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是你吴天不愿意陪我一起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那些酸甜苦辣。所谓交流,不过是你决定的那就是真理,从来不需要我的意见,我的喜怒哀乐你都无动于衷,你在意的,只是你的环境,你在单位为人处事的影响,别人对你的态度……还有,那个香水味,那个连欲盖弥彰的意思都不想有的电话。这时我才发现,其实自己早已把吴天的一些蛛丝马迹放在了心里,只不过,要把自己撑起来,撑得比本来的我要大,要强。可是现在,我无法撑了,心都空了,就剩一个皮囊,轻飘飘的,吴天一口气就可以将这副皮囊吹到几里之外。
我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吴天,我怕他从他的嘴里再说出跟离婚有关的话。其实从吴天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什么叫做定局。不管我心里煎熬成什么样,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甚至不能让自己的嘴正常一点。它一直在颤抖,我无法控制。我还特别想这个时候跟他狠狠大吵一顿,像小时候我跟肖意大吵一样,歇斯底里,声嘶力竭,肆无忌惮,可是压根儿我早就忘了架应该怎么吵,在吴天面前,我很久没有了自己。
不知道自己流了多长时间的泪,是颈脖的沉重和酸痛让我抬起了头,我肿胀的眼睛已经看不清被日光灯照得煞白的屋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屋里很静,空洞、洪荒一般的静。我的心里,是一望无际、浩浩荡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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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哭喊喧闹,没有死去活来,我居然如此平静地和吴天离了婚十年的婚姻如同一所破旧的房子,拆了也就拆了。都说现在的男人离过婚就成了宝,很抢手的,既然有了资本,拆了旧房子,在原地上再盖一幢新房子,过的日子就又是崭新的了。
从此我就是单身了。抖抖身子,听到有很多细碎的东西落下来的声音,我知道,这就是我的过去。我的婚姻,它们像灰尘一样拥挤在我的身体里,把我身体的物质构成改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于是,我在吴天的眼里,就不再是他曾经真心爱过用心呵护过的那个人。其实婚姻是最残酷的,它让你用激情的心来迎接它,而它却又不动声色地整饬你,让你在日积月累的疲惫中,整个地破碎。
没有人知道我离了婚,外表的坚强糊弄住了我虚弱的心。白天我出去采访,回来熬夜写稿子,几乎承担了整本杂志的编辑校对工作不让自己有一点空闲时间。我怕那一点空闲会涌进来更多我无法承受的东西。相比之下,我更愿意选择奔波和疲累。
我消瘦得很厉害,原本就不丰满的人,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更是秋后的枯枝似的,有一种营养严重不良的倾向。还是杂志社老总比较有人文情怀,见我过于拼命,居然批了我二十天的假,让我去外地休养。哪个地方能让我的心休养?没有!但我不能浪费这二十天,心碎了也依然会为某个诱惑而动。收拾好行装,我直奔老家。
进入夏天,老家的热劲儿已经开始,才住的第一晚我就熬不住这个热劲了。父母把电扇挪到我床跟前,好几年的老电扇,“咕噜咕噜响了一个晚上,我被那磨损的零件发出的磨擦声拆磨得无法入睡,关了电扇,不一会儿就浑身湿热,蚊子也轰涌而来,趴在蚊帐的外面,等候着我的肌肤在夜半时不经意贴近蚊帐,它们轻松地从把那细长的吸管穿过蚊帐,美美地把我的血液吸个肚满肠肥。
其实婚姻是最残酷的,它让你用激情的心来迎接它,而它却又不动声色地整饬你,让你在日积月累的疲惫中,整个地破碎。
我刚在肖意的面前刚抱怨了句“这鬼天气,才六月,简直能把人蒸熟!”就被肖意批判得体无完肤,她说你少来这副忘本样,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同样是热,你以前怎么就能适应?现在别动不动就拿北京的派头来评论你的故乡,你摆的什么谱?居心又何在?……我只有眨眼的份儿,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拿的什么派头摆的什么谱,不过就是热嘛,就是热死,也是在自己的故乡,还不值啊?总比客死他乡强吧?
我谦虚的态度总算让肖意满意了。人家现在挺个大肚子,我纵然有理,也不敢跟她较劲。肖意得意地挺挺腰,可惜腰太粗,挺了跟没挺一样。
我离婚的事自然还瞒着家人,只说是杂志社轮流休假,这会儿轮到了我,就回家了,吴天请不上假,当然就过不来了。但这事却瞒不过肖意的那双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