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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舅舅的花园 > 第34章 暮色(3)

第34章 暮色(3)(1 / 1)

 第34章 暮色(3) 刚刚是她,用淮平的电话跟何乐说的话。她实在是太紧张了!她的紧张又夹杂着怨恨——她何至于到这个处境,这个天杀的何乐!可她又不敢不听淮平的。在开始的时候,她的脑袋里急速设计了几种方案。如果他扑过来使用暴力,她应该奋力反抗呢还是顺从?她应该趁他不备的时候打开门大声呼叫,还是安静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又想着,他有什么难处她可以帮他。她有些钱,够他应急的。但是他如果有更凶残的举动呢?想到这儿她眼眶发热,简直要哭出来了,腿也瘫软。她说服自己——我跟他又没仇!但她很快推翻了论断,两个人之间没仇没怨出事的多了。她必须一边战栗一边冷静。很奇怪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又想起来她的生产:她觉得身体将被分裂了,疼痛如地震似的,由最深处向表层传递,一波一波的,把她震得支离破碎把表情也震得狰狞。撑了几个小时,还得去动刀。麻醉师一针一针地扎她的腿,问她,有感觉吗?她没有感觉,也并未睡去。她听见金属器皿相互碰击的声响,它们在她的身体里工作,那一刻她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全是胡扯,只有血和肉是真的。侧头可见吊瓶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倒像是她的受难时光的计时。直到她看见那一坨儿小小的肉,带着血迹,受了伤似的,撕心裂肺地哭叫……这一切真恍如梦里!这么多年,她以为她的痛楚过去了就完了,然而它们追着她似的让她的心,隔一段撕裂一次。新的疼重叠了旧的疼,不流血的,却留下刀刻斧凿的痕迹。她看起来就从一个稚嫩的姑娘变为一个成熟妇人了。这就是她的命,可她又不甘心。

她遂用她的双手,罩住他的拢住头的两只大手,扳他仰起脸来。

她直视他,他也直视她。他的眼珠是灰的,眉眼之间没有距离,看起来皱着眉头对世界充满了疑虑。她用一根手指,要展平他的眉心皱折似的,轻轻地抹一抹。她抹一下,他眨一下眼睛。他的眼皮就在她手心里,脆弱的,单薄的,这给了她信心。她忽然恢复成一个母亲了。经过了洗礼的母亲,都是战场上凯旋的勇士,说到底,她们的心只属于孩子。因轻声道:“他黑了你的钱,总有个说理的地方,这不是办法。”“这年头就是戴眼镜的人最坏!”淮平恨恨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他,这年头谁都不能信……”“你拿钱给你哥治病,他知道吗……”“他当然能狠下心来!话说回来,谁成天跟好人做生意?可坏也得有个差不多的坏法!”她抬了手,她的本意是理理他头发,可她的手无意间碰了他的帽沿,被他很突然地一挣,挣开了,眼睛直直地看她,让她吓了一跳。她赶紧定一定神,沉吟道:“这些拉杂事,他不说,你怎也不告诉我?或者我知道了完全是另一番情形,说不定能帮上你。”淮平摇头道:“这你不懂。”

何乐人财两得,固然是可恨的。然而他淮平输了钱,又输了女人,难道让他光身去跟她诉苦?依他的性子,他宁肯打落牙齿和血吞。小时候他看三国最恨刘备、诸葛亮、司马懿之类成天动心机的小白脸,倒觉得孙策、张飞、黄忠的火爆性子最合心意,甚至连周瑜都是可爱可敬的。他长大了,动心机这件事从来不是他的擅长。在前些年,他那种绿林好汉、侠义英雄式的作为在生意场上还颇行得通,每次小打小闹来钱就哗哗的。可他哥的血透析就是个无底洞。钱从他这里挣进来,从他哥的血里流出去。而人心竟一天坏似一天——骗人也得有个道,黑人也得有个度啊,不能逼人至死角。他何乐全身而退,留他收拾残局,郝金在两张男人的床之间传递讯息,这女人一向是寻着钱儿味去的。亏他们做得出来!难道让他去跟他们比着谁更坏?他亏了钱,他哥那边就得拿命抵。他夹在钱和命中间,心里真荒极了!放眼望去,举目四野,竟没有一人是可信任的。他只能恨自己!或许人之恶自古如此,只是他读书不透,又执迷不悟的缘故。这年头,他不是撞上何乐,也会撞上其他的乐,这他懂。但他无论面对历史还是现实,都是宁折不弯的。“我就不信他那个邪,他总得倒一次霉!”淮平发狠道。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少年时代的电影里那个被冤枉的小偷看起来总是皱着眉头对世界充满了疑虑。她一时真不知道把心放在什么位置好。只低下眼皮,悠悠道:“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说话这么轻柔、节奏这么慢,有一点梦呓或者唱诗的味道。淮平道:“那就等吧。我要干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屋子没有开窗,因此没有风,雨恐是早停了。秋天还没来暖气想是这座楼房刚刚试水,暖气的端头老旧而渗漏,一滴一滴的,没有规律,隔一会响一声,听得人心烦。人在无限的时间中,越坐越阴冷连灯光都是冰的颜色。她人慢慢地凉下去,嗓子却是烫的。而他也是有一只小飞虫安静地飞舞,飞到她眼前,她头一偏,又飞到他眼前他探身伸手一抓。他坐过来的时候她就顺势靠过去。至少,她感到暖和多了。而他也是。一面伸手拉过毯子,覆盖在她的腿脚膝盖上。她脱了鞋子,把两只脚塞到他的屁股底下,他也配合地让了她。对于李天娇来说,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曲折,这个场面才是她最初的理想她真可怜,细想起来她竟然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温存了。而现在又算什么呢?

“可是,”李天娇终于大叫道:“可是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不是把电话关了?他根本不是人!”淮平冷冷道:“你是孩子妈,他总不希望孩子没妈吧。”说得她心里“咯噔”一下子,血都凝了,眼泪立时涌出来。一想到小娇,她立刻强烈地想走,想离开这里!

“淮平我记着那时候你养了一只狗,可他们打那狗,是我总护着它……”她抽噎道:“后来你妈让你扔了它,你就是不扔。他们拿棍子围它,是我给你报的信儿……”淮平道:“可它还是被打死了。”“你妈煮了狗肉,你就是不吃。它死了你也舍不得吃。你有情有义,你心好。”“好?”淮平道:“好没好报。”李天娇道:“可现在都是钱疯子……”她没料到,淮平把手挣开,四只手噼里啪啦地散落,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腕子,冲她道:“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那么好,我后来开了家狗肉店。”她一愣神,不敢说下去,他一字一顿地道:“专,门,杀,狗。”

他们同时看向门口,因为传来了敲门声。在她扑向门口之前,他先以眼光的威势制止她。他的眼睛是血红的,两只大手钳住她的胳膊。“外卖!”门外喊,外省人的声音。这扇门既高且厚,这座建筑倒像是20世纪60年代的部队干休所之类,是淮平一个朋友的房子,因此门内门外的声音不甚清晰。她很突然地嚷了几声,两人一时都惊住了,竟用力揪扯起来。后来她回想起来,这才是她最危险的时刻——他完全可以用大手干任何他想干的事情,比如卡紧她的脖子,使她窒息。或者用绳子和胶带捆束她。绳子一向是没准的,可以带来更蛮暴的禁锢。“别嚷,别嚷,你不要嚷。”他附在她耳边,口气全是烟味儿,还有他的热,他的帽沿蹭了她的额头,乱七八糟地压低声音:“别嚷,你听我的,听我的别嚷。”门外又试探地敲了两声。“不方便!放门口吧。”淮平大声说,早把钱顺着门缝塞出去。这前后似乎只有10来秒。李天娇的嘴被他的大手捂着,鼻涕眼泪都在里面。那送餐人已悄无声息,两人却如雕塑般长时间僵硬于某一个造型。

他喘着气,她也喘着气,像下了场的演员,还有一半留在戏剧里。他为她倒了一杯水,道:“你可是自愿来的,我没逼你吧,是不是?”饮水机的透明圆筒只剩下底部的水位了,他显然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出门。她浑身一直抖,手指尖根本稳不住。倒是他抓住她手,按在他脸上,道:“既来之,则安之吧,你先歇一歇。我倒要看看何乐到底有多坏,是不是人揍的。”李天娇上牙碰撞了下牙齿道:“淮平你信我一次,我回去一定替你找他,你不能谁都不相信……淮平我就不明白你跟他这种人置什么气呢!”淮平道:“什么都不信,这就是我的信!”

她低了头,把头埋在臂弯里。在淮平的角度正看见她的一块脖子,还有蓬乱的头发。她早年的头发黑得像缎子的,现在似乎稀疏了,一条白发迹周围全是毛毛的。“我看你这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淮平道。李天娇听见自己在冷笑:“岂止不怎么样?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你还跟他混?”“都怪我自己,我大概是疯了。”

这时候淮平吓了一跳,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她哭泣的声音像是房间的暖气管道失控一样,从肺管里直通到口腔,又以号啕的形式喷射出来。

5

是他开门拿外卖的时候,他们冲进来的,一共三个人,都是男的他没反抗,一进来就被人撅着胳膊不由分说地按到墙上。他说他和她是熟人,他没怎么她,只是在谈一些事情。她几乎瘫倒了,说她认识他。这屋里的空气实在糟透了,骤然把窗帘打开日光下看见彼此的脸又惊惶又陌生,脸有肿胀感,灰暗得不成样子。他们问电话是不是她打的。她真感谢她的手机,摊上买的,很便宜。她昏昏沉沉地想,大约是那个女警听见了她的话,送外卖的小伙子也应该起了作用的。

淮平被推走的时候费力地扭头看她,她也看他——她知道他眼里的意思。他是在埋怨她呢:来的时候是她信了他,他骗了她。走的时候是他信了她,而她骗了他——她其实没骗他,她是真的想帮他。

何乐的车奔驰在北京的环路上,李天娇坐在副座。这时候已经是周六的傍晚了。天边又是暮色,落寞的,血红的,天际的边缘呈现一线微光。路边湿润的落叶被风一吹,卷了边、打着旋地飞舞。街上都有人穿羽绒服了。她经过了一天却仿佛经过了一两个月似的,只是头疼和困倦。

警察是很容易找到何乐的,是她提供的杨嗥电话。李天娇后来想,她恐是被吓傻了,早知如此,当时就可以通过杨嗥找何乐的。但想来这样的路径,一定也会被淮平否决。何乐在做笔录时,自然是极力渲染当时的恐怖情况的,而他慑于恐怖就没有报警。手机随即没电了,后来又充了电,他的车载是可以充电的。但是关于绑架和勒索的证词,他说一句,她否一句,他的话和她的话,都不怎么对得上——这是后来从阚律师那里知道的。两人在警察面前安分守己、客客气气,上了车却互不认识似的,谁也没有说话。偶有一辆车并线的时候挤了一下,何乐立刻凶猛地超车,把它别住。他心里冒着一股邪火,只有通过异常的行径才能表达尽兴。这样的行车左右摇晃着几乎使她呕吐出来,但她极力忍住。她昨天还坐在淮平的车上,现在却坐在何乐的车上。她现在彻底安全了,却恍惚地想,淮平会被判刑吗?判几年呢?如果那样,他哥恐怕真要不行了。她这时候非常奇怪地,倒惦记起淮平的安危来了。归根结底,她觉得他是一个老实人。

他们俩走到电梯口,一前一后,正遇见物业人员,礼貌地朝他们俩招呼:“孩子周末没回来?”“哎,没呢。”两人同时说。“何总最近做大生意啊?”那人又客气。何乐呈捻花微笑,李天娇僵了表情。电梯门开,何乐拦了一下,让到一边。这点对女士的礼仪,他一向做得很好的,毕竟在外企待了好多年。楼梯里侧的暗光照着广告画,一个美女朝他俩亮出一个大大的笑。

“你们这一晚上真的什么都没干?鬼才信呢。”他们俩关上家门,何乐道。

李天娇的第一反应就是到厨房拿起什么,返身冲出来,朝着何乐的头,凌厉、尖锐地划下去。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一个普通人竟离犯罪这么近。但是她看起来却是不动声色的,面无表情的,对他视而不见,踢趿踢趿径直走到卫生间,脱了衣服放水洗澡,她实在是太累了。不想何乐打开卫生间的门,拎起她的内裤,作势嗅了一嗅厉声道:“你为淮平开脱是什么意思——他对你真的什么都没干?鬼才信呢。”一股热水从李天娇头上贯彻下来,她的身体逐渐热了,但是她的心彻底冷下去。她的身体里生出两种互相冲撞的气流,极热的,和极冷的,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但是,她的裸体又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眼睁睁地看她,又视而不见地,他竟是如此侮辱她!她觉得她正以自己的命,抵抗着他的刻毒。她心里的勾回跟淮平又有什么两样呢?她身陷危急的时候,淮平并没有伤她。可现在她安全了心却被何乐杀死了一百次!

她的房间,还保留了两天以前她早晨上班时的仓促样子。早饭在餐桌上已经干了,高跟鞋子东一只西一只胡乱摆放。还有小娇的衣服刚收下来的,原打算放在她的衣柜的,想是她那天上班着急一时忘记了,而何乐这两天也并未回来。她的记忆完全接续了那天的火车道她回到生活里,就等于从一整块恐慌回到了零碎的痛苦中。人只有睡眠是亘古不变的。她在睡眠的时候才有空隙,用眼泪把心里的疲惫恐慌、憎恨还有幻觉,像身上的泥点一样冲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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