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的雪经年不化，冻得人心既静又净。

华山五峰三十六岭，还有小山不计其数。纯阳主殿坐落在华山南峰，弟子们常常到附近的野山之中散心偷闲。李疏岳倒是从来不去的。

自重阳节后，他虽然了却一桩烦心事，但更有些迷茫困惑存于心间。

七岁时上山半是伤心半是赌气，心里未尝不曾对父母存有半分期待。今日骤然将这点期待自心口剜除，反倒觉得空落落的。于是只好日日下功夫苦练，将一腔愤恨尽数付与太虚剑意。

两年过去，他总算于这漫天风雪中一剑剑劈出了自己的血肉，剑法有所小成，心境也更平和了些。

这天做完早课，李疏岳莫名觉得心中烦闷。正往大殿走的脚步一转，向别处行去。

他埋着头走过天街，路过霜华林，想到论剑峰看师兄弟比武。正在半路上，却遇到了林语元。

林语元面色微沉，她认得这个静虚师弟，拍了拍他肩，说道：“师弟，最近山中各处都不太平，平时不要随意走动了。若遇到什么蹊跷，也可早向掌门及于睿师叔汇报。”

李疏岳不由心中一沉，他往论剑峰的方向望了望，见林语元还守在那，只好应了喏，转身往回走。

静虚弟子在纯阳颇受排挤，唯有玉虚和清虚的师兄师姐们还愿意照拂一二。

林语元是玉虚二代大师姐，李疏岳不便拂她好意。

走到天街附近，远远瞥见几个紫虚弟子走来，他低了头往路边让了让。这几个紫虚弟子没注意到他，只顾着聊天走路。

李疏岳支起了耳朵听。

“莲花峰那边近日来了些邪道士……用迷香……村民……”

“是，东瀛人……”

忽然一个紫虚弟子大声嚷嚷起来：“定是那叛贼谢云流！”

他听得忍无可忍，握紧了手中剑，就要杀出去与他们理论，却被不知哪来的一只手按住了。

李疏岳转头一看，原来是清虚一脉的雨卓承。

雨卓承笑道：“小师弟，且看我来。”静虚三代弟子方轻崖是他好友，清虚子于睿平日里也常嘱咐弟子要关爱同门，遇见此事，必然是要相助的。

雨卓承是清虚子首徒，天分又高，在教内素有名望，由他出面，也好从中转圜一二，不至于再起冲突。

他大步向前，径直来到几名弟子面前，训斥道：“修行之人，戒嗔戒枉。与其说些没凭据的闲话，不如去武场加练两个时辰。”

几名紫虚弟子不敢与他当面忤逆，只得噤声收口，快步走开了。李疏岳心中并不解气，然而只这几句闲话，又得了雨卓承援助，要追上去反倒显得自己不依不饶，气量狭小。

雨卓承对他道：“我正好要去找轻崖，走吧。”

李疏岳跟着他往回走，冰冷的雪打在脸上，叫他想起了上山拜师的那一天。

他本来只是想逃离那个不算家的家。父母一心栽培兄长，对他虽不至于不闻不问，但也殊少关怀。五岁走丢的那个元宵节，他就是遇到了一名路过的纯阳弟子为他指路，才幸运地回到了家里。

后来又读了些江湖上的话本，向往起任侠意气，入教之心日渐浓厚。

纯阳是国教，家中对此倒也乐见其成，于是七岁那年由时任陇右节度使的舅舅带他上山拜师。

原本于睿见这孩子沉稳聪敏、根骨不凡，望之有坚毅气，正合玉虚一脉的性子，想叫他拜入林语元门下。

李忘生却叫来洛风，吩咐道：“此子天赋非凡、出身贵重。洛风，交予你静虚一脉，最是妥当。”洛风体察李忘生言下之意，于是代师收徒，记作静虚子谢云流的小弟子。

他上头除了大师兄洛风，还有二师兄楼彦、三师兄张钧，以及同为洛风代师收徒的四师姐萧孟和五师兄封伶，下边还有洛风师兄收的一群弟子。独他最为年幼，却混了个很高的辈分。

静虚弟子们因前尘旧事，在纯阳多遭冷眼。后来他听多了教中的风言风语，渐渐悟得，掌门让他拜入静虚，一则是看穿他沉静外表之下执拗的性情，二则是希望以陇西李氏的名望护拢静虚。

可惜啊，他也只是李氏门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子。舅舅愿带他上山，不过是母亲花了些力气讨的一个微末人情。再多的，也没有了。

送他到弟子住处，雨卓承便离开了。李疏岳心中愈发烦躁，干脆掏出一本《道德真经广圣义》读了起来。翻了几页，心中火气仍旧不消。

他忽然想起紫虚弟子提起的莲花峰邪道士，有心去查探一二，却又想起林语元的告诫。一时之间犹豫起来，非是为爱惜自身，只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沾了什么腥，拖累其他静虚师兄弟，那就大大不好了。

李疏岳思忖了一会，还是决定外出一探。他想着远远瞧一眼，早些赶回，也误不了明日早课。

打定主意，他提起剑就快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