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团队的研究方向全部由陆为时把控,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其实……早就听惯了陆为时的话。
到最后,陆为时签了“临床受试者”入组表。
由他自己拟定,印有研究内容的白纸上,“陆为时”三个黑字张牙舞爪如春蚓秋蛇。
李若姝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师兄,那江晚呢?”
“他在外面。”
“江晚知不知道这件事?”
“师妹呀,你这问的可真是……”
陆为时看着她垂下眉睫,轮廓清秀,却严谨又较真的脸,无奈失笑:“那你呢,如果是你,你会告诉他吗?”
“不会,”李若姝回答得不假思索,“……我,和你一样,不会想要让别人为我担心,看见我痛苦憔悴的样子为我难过的……感觉像是添了麻烦。”
短暂的错愕过后,陆为时倦意深重的眼皮抬起来一些,饶有兴致问:“为什么说,和我一样?”
“因为……大家其实都一样,”李若姝思忖着,缓缓说,“大家……都是同样敏感骄傲的人,有着诸多羁绊顾忌。”
李医生心乱如麻,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凝望陆为时病气虚浮,消瘦苍白的脸颊,半晌叹一口气:“师兄你……其实很幸运。”
共事多年的默契让陆为时听懂了这句感慨。
他既有足够的能力解决问题,也有幸福强大的家庭出面遮风挡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从未被质疑,从未受挫,从未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因此到现在才知道,有一种担心,叫——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确实是,非常幸运。
“那如果,你是江晚呢。”陆为时突然问。
那双明晃晃,掩不住病态内沉淀的真诚恳切让李若姝愣了一下。
她的师兄啊,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好像总是很善于往别的角度想,关注到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我是江晚,我会希望你将事情告诉我,”李若姝认真思忖了许久,态度与做小组作业跟他讨论问题时别无二致,“……起码,在签临床受试者的字前征询我的意见,否则我会很生气。”
“……这样吗。”陆为时也愣。
“……对啊,”李若姝将签了字的入组表仔细塞进牛皮纸袋,“婚姻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有了伴侣,就不应该再这样一意孤行地胡闹发疯了啊。”
“这怎么能叫一意孤行发疯呢。”陆为时小声抗议。
“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选择当受试者这种事,不是发疯是什么,”李若姝代入感很强,居然已经有些生气,“最重要的是,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你有跟江晚和陆叔叔说吗?”
她知道以她师兄的性格一定没有,于是故意这样问。
陆为时成功被她怼得哑口无言,笑骂:“……你这师妹,变卦怎么这么快,刚才还站在我这边呢。”
“我错了。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我会改的,”李若姝大方承认,“你也要改啊,师兄,爱一个人就要尊重对方的决定,而不是以爱的名义先入为主,替对方做决定。”
“我也这样想,”或许是心脏不适,陆为时左手下意识捂到前胸,大难临头般沉重地叹一声气,“其实我原本没想要瞒。我只是不确定我有些事情做的对不对,不确定着不确定着……就到现在了。”
“你也有怀疑自己不对的时候?”
“最近很多这样的时候,”陆为时坦言,右手无名指迟钝地轻微动了一下,突兀诡异如同失常的破损机械,便垂下眼睛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好嘛,我承认我离无所不能还是有点差距。”
尤其最近,他病得晨昏颠倒昼夜不识,如坠五里雾中,昏沉沉看江晚时,就常常会想,他对江晚这样冲动炙热,而不加掩饰的爱,究竟是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