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军门老成谋国,此言甚是!”
“确是如此!此乃权宜之计,非为惧战。”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弟兄全都饿死、困死在这里……有伤天和啊。”
一时间,帐内弥漫着主降的共识,气氛似乎“热络”起来。
然而,与这番“热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沈棣辉为首,那几名绿营汉将的沉默。
他们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任你浪涛拍打,自岿然不动。
帐中的气氛,因这沉默,再度迅速冷了下来。
穆克德讷脸上那强装的和蔼,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他忍住怒气,直接点名:
“沈参将,”他尽力让语调保持平和,
“你的意思呢?事关重大,但说无妨。”
沈棣辉闻声,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并无激愤,只有一种决然的沉静。
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像是恐惧,又像是别的什么,旋即隐没不见。
他的目光掠过穆克德讷,掠过昆寿,却并未在任何一人脸上停留。
最终,它越过众人,看向大帐入口那层薄薄的青纱,仿佛要穿透它,看清外面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天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决然,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军帐中:
“大人,吾辈身为朝廷将官,累受国恩。岂能未战先怯,轻易向贼寇屈膝?”
“故而,末将以为,当整饬兵马,与西贼决一死战。”
“上,可报陛下皇恩浩荡;下,不负叶部堂知遇重托。”
话到此处,他喉结滚动,稍稍停顿,仿佛将某个更真实的东西,硬生生咽了回去,继续道:
“即便……即便我等今日皆战死于此,马革裹尸,亦能无愧于心,对得起这身官服!”
这番话,并无激昂的声调,甚至说得有些平淡。
但每一个字,都在帐中众人心头,激起阵阵回响。
在这求生本能压倒一切的军帐里,在这由旗人将领主导的、寻求体面投降的氛围中,这番请战的言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刺耳。
帐内,死一样的寂静。
连帐外那有气无力的鸟鸣,也彻底消失了。
旗人主降,汉将请战。
这煌煌旧朝的万里江山,究竟是谁家天下?
其中的荒谬与颠倒,让在座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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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二y期间,粤省巡抚柏贵、羊城将军穆克德讷,与绿营提督昆寿等旗籍高官,先后向带嘤投降,并协助组建傀儡维持会,维持带嘤占领时期的地方秩序。
然而战事结束后,这三人并未遭到朝廷严惩,就连具体的处分记录,在史料中,也难寻踪迹。
正是在此背景下,贤丰亲自出面,将叶明琛定为“六不总督”,把他塑造成颟顸误国的典型。
这一举动,实则是为了转移舆论视线:通过放大叶明琛的失误,掩盖整个旗籍官僚集团,在战争中的集体投降行为。
进而为柏贵、穆克德讷、昆寿等人的变节行为,以及贤丰自身的责任开脱。
因此,本章所述情节,并非凭空虚构,而是基于当时朝堂生态的深层逻辑。
忠奸叙事的背后,实则是权力庇护、族群特权,与历史书写中的春秋笔法。
本章所讲述的故事,正是对这一段被遮蔽的历史,进行一次合理的推演与文学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