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暑岛度过第一个白天,品尝过久违的新鲜食物后,当郑楠告知Wendy将被安排在岛上的招待所住宿,而非立刻返回潜艇时,她再次感到了那种不真实的恍惚。
招待所。
这个词听起来如此的……平凡,如此的“地上”,与她过去几个月深海囚徒的身份格格不入。
它坐落在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是一排低矮的、漆成白色的平房中的一间,外观朴素无华,与岛上的其他功能建筑并无二致。但当陪同的士兵为她打开房门时,Wendy还是愣在了门口。
房间很小,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扇装着防盗网的窗户。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
但就是这样一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房间,对她而言,却奢侈得如同总统套房。
因为这里有一扇窗。
一扇真正的、能看到外面的窗户。不再是潜艇上冰冷的观察屏模拟出的外部影像,而是真实的、镶嵌在墙壁上的玻璃。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她能看到外面一小块蓝天,几棵棕榈树的树冠,以及更远处,海天一色的那抹蔚蓝。
阳光——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夕阳余晖——正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房间的水磨石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更多的是从窗缝里溜进来的、海风特有的咸腥气息。
安静。不是潜艇里那种充满机械低鸣和设备运转声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工作性安静”,而是一种真正的、属于陆地的宁静。只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Wendy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去的,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粗糙的白色墙面,拂过冰冷的金属床架,拂过书桌上那盏小小的、可能永远不会亮起的台灯。
每一件东西都普通至极,但每一件东西都因为其“非潜艇”的属性而显得无比珍贵。
她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远处有士兵在巡逻,步伐整齐。也能看到更远处,一些穿着便装的技术人员或工人在走动。这里依然是一个高度军事化的场所,但比起潜艇那绝对封闭的环境,这里已经有了“外面世界”的影子。
床上放着崭新的、浆洗过的床单被套,白色的,带着阳光暴晒后留下的干净味道。还有一套简单的洗漱用品,一条看起来还算柔软的全新毛巾。
这一切,显然是为她准备的。是谁安排的?郑楠吗?他是否特意吩咐过,需要准备这些“民用”的物品?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陪同的士兵将她的少量物品放下(依然是那几件少得可怜的换洗衣物和她的素描本),交代了注意事项和作息时间,并告知用餐可以去食堂,但必须有他们陪同,随后便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
Wendy独自站在房间中央,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种奇异的、几乎让她不知所措的独处感包裹了她。
在潜艇上,她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医务室的门永远无法从里面锁死,军医和巡逻的士兵随时可能出现,各种监控探头无处不在。她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情绪的起伏,都可能被记录、被报告。
而在这里,在这扇可以反锁的门后,在这四面墙壁之间,她暂时地,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独自一人”的权利。
没有时刻注视的目光,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至少不明显),没有引擎的轰鸣。只有她,和这片小小的、安静的、洒满夕阳的空间。
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床垫比潜艇上的硬板床柔软得多。她躺下去,看着天花板上缓慢旋转的吊扇叶片,听着窗外真实的海浪声。
一种巨大的、复杂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有暂时脱离禁锢的轻松,有触摸到“正常”生活的酸楚,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一种深深的、挥之不去的孤独——即使在这片刻的自由中,她也无法真正逃离那个被设定好的命运。
她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休整,是风暴眼中脆弱的平静。几天后,甚至可能明天,她就必须回到那个钢铁的深海囚笼里去。
但此刻,就在此刻,她拥有了一扇窗,一片阳光,一个可以反锁的门,和一份短暂却真实的独处。
Wendy侧过身,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
窗外,南中国海的落日,正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