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前一晚，林薇开车回到自己位于X城的小公寓。这里是她在从海城回来买下的，被她布置得温馨舒适。此刻，这份温馨却让她感到一丝即将离巢的酸涩和茫然。

阳台边的小桌上，烟灰缸里还有几截未清理的烟蒂。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订票成功的短信页面：**2月28日， 16:32，X市T2 - 海城国际T1，经济舱**。

林薇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要带走的衣物。海城的初春没有X城这么干冷。她下意识地选了几条长裙，又想起第一次去海城的红色T恤……动作顿了顿，那件衣服被她叠好，最终还是放进了行李箱的角落。

她环顾这个熟悉的空间，阳台上的绿植，书架上的书，墙上的画……每一样都承载着她在X城打拼的痕迹和独自生活的气息。

目光扫过书桌，不起眼的第二个抽屉半开着，林薇走过去，要关上的手顿了顿，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头盒子。里面是两张泛黄的几乎看不到字的电影票根，一个U盘，一把钥匙，和一张照片———两个人等待电影开场的时候，拍的唯一一张合照。

指腹轻轻拂过照片上陈默模糊的脸，林薇的眼神复杂难辨。有眷恋，有不甘，有被理智强行压抑的波澜。最终，只是“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将它用力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如同将一段无处安放的时光，强行尘封。

海城国际机场T1航站楼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林薇推着行李车，随着人流缓缓走出到达口。扑面而来的空气带着南方特有的、黏腻的潮湿感，裹挟着海风的咸腥，瞬间将她包裹。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易就撬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快速扫过。很快，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文丽正踮着脚，兴奋地朝她挥手。

“微宝！这里！”文丽冲过来，给了林薇一个大大的拥抱，声音带着海城特有的软糯腔调，“一路辛苦啦！可想死我了！”

林薇回抱她，感受着好友身上温暖的气息，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许。“丽丽，麻烦你了。”她笑了笑，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

“跟我客气什么！”文丽松开她，接过她的一个行李箱，“走走走，车在外面等着。公寓那边都安排好了，Joan姐特意交代的，环境不错，离公司也近。”

两人推着行李往外走。文丽叽叽喳喳地介绍着总部的近况、海城的变化，林薇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过机场大厅光洁如镜的墙面、巨大的落地窗外停泊的飞机。海城，她终究还是回来了。那些刻意遗忘的细节，在这片空气里，争先恐后地复苏。

“哎，对了，”文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你猜我昨天碰到谁了？”

林薇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谁？”

“陈屿生！”文丽挤挤眼，“他知道你要来，还说一块儿吃饭呢，欲言又止的。话没说完就被电话叫走了。” 她逗趣的撞了撞林薇的肩膀。

林薇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陈屿生和陈默的关系，她当然清楚。陈屿生这欲言又止的态度，像一根细线，隐隐牵向那个她刻意回避的人。

“有人请客，干嘛不吃？”林薇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这话像是对文丽说，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文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公寓的布置和明天的报到流程

机场外的出租车等候区排着长队。夜风带着更深的海腥味吹来，林薇裹紧了大衣，还是觉得一丝寒意渗入骨髓。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对面车道驶离的车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斜前方的VIP通道缓缓驶出，正对着她的方向短暂停下，似乎在等待汇入主路。

车内光线昏暗，但林薇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瞬间定格在那张侧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是陈默。

几年不见，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些，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峻分明。他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林薇记忆中熟悉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然而，就在林薇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移开视线时，陈默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转了过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喧嚣的车流和人声，隔着几年的时光与刻意拉开的距离，他们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林薇清晰地看到，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愕然。那愕然之下，似乎还翻涌着更复杂、更难以捕捉的情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那目光锐利得像实质的针，瞬间刺穿了林薇刚刚武装好的平静外壳。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

他怎么会在这里？巧合？还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薇狠狠掐灭。怎么可能？他那样理智到冷酷的人，怎么会刻意出现在这里？大概，只是命运的又一次恶作剧般的巧合。

陈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过短短两三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随即，那眼神里的愕然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可测，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只是林薇的错觉。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升起了车窗。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转瞬便消失在灯火璀璨的夜色深处。

“薇薇？发什么呆呢？车来了！”文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疑惑。

林薇猛地回神，指尖冰凉，手心却渗出了一层薄汗。她仓促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哑声道：“没什么……”

她几乎是机械地跟着文丽坐进车里。车子启动，窗外流光溢彩的海城夜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的霓虹倒映在车窗上，模糊成一片片流动的光斑。

文丽还在旁边说着什么，林薇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陈默那愕然的一瞥，和他迅速恢复的、冰冷无波的侧脸。

重逢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没有预想的剑拔弩张，也没有戏剧性的对峙。只是隔着车窗的一次短暂对视，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重磅炸弹，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炸得粉碎。

他看到了她。她知道他看到了她。

那眼神里的愕然是真的。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然后他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移开了视线，升起了车窗。

理智，克制，界限分明。还是那个她熟悉的陈默。

林薇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上眼，试图驱散眼前那张挥之不去的脸。

行李箱最底层那个木盒子，仿佛在黑暗中散发出灼人的温度。她以为尘封的往事，原来只需一个照面，便能轻易破土而出，带着比海风更凛冽的寒意，席卷而来。

海城，在她抵达的第一个夜晚，就用这种方式宣告了它的“欢迎”。

“怎么了薇薇？脸色这么白？是不是晕车了？”文丽关切地问。

林薇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已强行压下了所有波澜，只余下一片疲惫的平静。“没事，可能有点累。”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到了公寓早点休息就好。”

文丽看着好友苍白的侧脸，又想起陈屿生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那辆刚刚驶离的车，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猜测。她轻轻拍了拍林薇的手背，没再追问。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