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入魔了。”她轻声道。
刀锋压进皮肉,血珠顺着锁骨滑落。上官鸿像是没听见,只喃喃重复:“都得死……窥探秘密的都得死……”
深渊深处,玄龟正滑向不可知的黑暗。
孟夜蜷在龟甲凹陷处,海水冷得刺骨。云逐遥瘫在一旁,爆发的灵力几乎抽干他所有生机,此刻连指尖都在颤抖。
“为什么……”孟夜听见自己声音嘶哑,“你不是要杀上官鸿吗?”
云逐遥闭着眼,嘴角却扯出弧度:“杀他?那太便宜了。”他抬起手,掌心符咒已渗入皮肉,变成一道狰狞的烙印,“我要上官家百年基业,为我云氏七十三条性命陪葬。”
龟背前方,梦生始终静立如雕塑。她红衫在暗流中缓缓飘荡,像开在黄泉路边的彼岸花。
“前辈早就料到?”孟夜忽然问。
女子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穿透重重黑暗,落在黑龙盘踞的最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语调,哼着三百年前湮灭的葬歌。
“我料到的,”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人心从来比妖魔更像妖魔。”
玄龟骤然加速。
前方出现点点磷光,照亮了铺满海底的森森白骨。有巨兽的颅骨大如宫殿,有修士的法器锈成废铁,更深处,一座白玉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檐角风铃还在海水里叮当作响,仿佛主人只是出门赴了个宴。
云逐遥挣扎着撑起身子,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云梦泽旧址?”
传说八百年前,修真界第一宗门云梦泽一夜间沉入东海。有人说是天劫,有人说是内乱,所有典籍都语焉不详。如今这座死城就在眼前,每一块砖石都刻着避水咒文,在深海静默了八个世纪。
梦生跃下龟背,赤足踏上白玉阶。她走过长满珊瑚的牌坊,穿过半掩的朱红宫门,最后停在一株巨大的珊瑚树前。
树上挂着九百九十九枚玉牌,每枚都刻着姓名。最顶端那枚被海藻缠绕,只能辨出一个“晚”字。
她伸手触碰玉牌的瞬间,整座城池开始震动。
黑龙的吟啸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一次带着某种古老的悲怆。海水翻涌成漩涡,白骨纷纷立起,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珊瑚树的方向。
孟夜看见梦生的背影在发抖。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得她单薄的肩胛几乎要折断。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玉牌上,鲜红在白玉表面晕开,竟化作一行小字:
“应晚于此,镇东海之眼,守苍生八百年。若后世开启此印者——”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城池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很轻,很缓,像怕惊扰一场做了太久的大梦。来人踏过遍地珠翠,绕过倾颓的雕梁,月光般的长发在海流中散开。他停在十丈外,琉璃色的眼眸望着梦生,望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笑容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坠下来,融进海水里。
“阿生。”他说,“你终于来了。”
梦生手里的玉牌“铛”地落地。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奔涌,混进冰冷的海水,流向他张开的双臂。
而在他们身后,珊瑚树上的玉牌一枚接一枚亮起。每一枚亮起,城外的黑龙就发出一声长吟,盘踞的身躯松动一分,露出身下深不见底的裂隙。
裂隙深处,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那是比黑暗更深的黑暗,比绝望更沉的绝望。它凝视着久别重逢的故人,也凝视着懵然无知的少年,更凝视着海面上仍在厮杀的所谓正道。
然后它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叹,整片东海都开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