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渊大陆的第十个冬天,又下起了雪。
但这雪不再是三百年前冰封天地的酷寒,落在掌心时带着温润的凉意,转眼就化成了水。沈惊棠坐在玄渊殿的暖阁里,看着窗外飘雪,指尖抚过案上的手札——这是她新写的,记录着十年来玄渊大陆的变迁,字迹已不复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岁月的沉静。
“在写什么?”墨渊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雪后的寒气,却在靠近暖炉时,被周身若隐若现的金辉烘得温热。他解下沾雪的披风,坐到她身边,鬓角的银丝又添了几缕,可那双金眸望向她时,依旧亮得像初见。
“在写青丘的小狐狸们。”沈惊棠把笔放下,笑着指给她看,“它们今年酿的桃花酒,比去年甜了三分。还有赤炎国的孩子们,最小的那个已经能举起你当年用过的长枪了。”
墨渊拿起手札翻看,指尖拂过那些稚嫩的名字,忽然停在某一页——那里画着个小小的火焰图腾,旁边写着“骨火不灭”四个字。
“还记得当年在火山狱,你说我的血能暖骨吗?”他忽然问。
“怎么不记得。”沈惊棠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衣间淡淡的松木香,“那时我以为你是骗我的,没想到真能让焚天骨重燃。”
十年来,焚天骨的金辉渐渐融入玄渊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极北冰海的渔民说,夜里撒网时,能看见海底有金色的光在流动;迷雾沼泽的药农讲,新采的药草里,总缠着细碎的星火;就连万妖窟的小妖们,皮毛上都多了层淡淡的金光,说是沾了战神与守护者的福气。
唯有镇魂塔还保持着旧貌。塔顶层的石台上,放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焚天骨最后脱落的一块碎片——那是去年墨渊寿数将尽时,骨火自行凝结的,金辉柔和,像块暖玉。
“今日雪大,族里的孩子们说要去塔下许愿。”沈惊棠想起清晨来报信的小丫头,红着脸说想求骨火保佑,来年能种出最甜的果子,“你说,骨火会听吗?”
“会的。”墨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与她腕间的火焰图腾共振,“因为它早就在每个人心里了。”
傍晚时,雪停了。两人登上镇魂塔,看见塔下挤满了族人。孩子们捧着刚摘的红梅,小心翼翼地放在塔基旁;老人们烧着松枝,烟雾里混着低声的祈祷;连万妖窟的小狐狸都来了,蹲在不远处,尾巴尖上的金光与塔顶层的木盒遥遥呼应。
“他们在求什么?”沈惊棠轻声问。
“求平安,求丰年,求玄渊大陆永远没有冰封。”墨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就像当年,我们求着能再见一面。”
沈惊棠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祭坛,那时她跪在冰砖上,看着冰面下的骸骨,以为那是遥不可及的光。可如今,那束光不仅照亮了她,还温暖了整个玄渊大陆。
夜深时,两人并肩站在塔顶层,看着漫天星辰。墨渊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打开看看。”
锦囊里装着片干枯的枫叶,是十年前那个秋天,他们在石碑旁捡的。如今枫叶早已失去颜色,却在触到沈惊棠掌心时,被火焰图腾的温度烘得微微发烫,竟渗出点点金辉。
“这是……”
“我用最后的骨火,在里面封了句话。”墨渊的金眸里,火焰忽然变得很柔,“等我不在了,你想我的时候,就摸摸它。”
沈惊棠的眼眶热了。她知道,焚天骨的燃烧终有尽头,就像冰雪消融后,春天也会迎来落叶。可她握着那片枫叶,忽然觉得不怕了——因为有些东西,比骨火更长久。
“我也有东西给你。”她从发髻上取下支木簪,那是用迷雾沼泽的灵木做的,上面刻着两簇缠绕的火焰,“当年灵汐说,仙木能养魂。你带着它,无论去了哪里,都别忘了回来的路。”
墨渊接过木簪,轻轻插在发间。金辉与木簪上的火焰纹路相融,在他鬓角的银丝间,竟映出几分少年时的模样。
“好。”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像十年来的每一天那样温柔,“我等你。”
又过了十年,玄渊大陆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沈惊棠躺在玄渊殿的暖阁里,已经很老了。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风吹过,花瓣落了满案,沾在她新写的手札上。看护她的小丫头红着眼眶,说战神大人留下的那片枫叶,金辉越来越亮了。
“把它拿来。”沈惊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
枫叶放在掌心时,忽然化作点点金辉,融入她的眉心。她仿佛看见墨渊站在桃花树下,朝她伸出手,金眸里的火焰,像初见时那样烫。
“我来接你了。”
她笑着闭上眼,腕间的火焰图腾忽然亮起,与镇魂塔顶层的木盒遥相呼应。整个玄渊大陆的金辉在这一刻沸腾,极北冰海的渔民看见,海底的金光化作了相拥的人影;迷雾沼泽的药农发现,药草上的星火连成了火焰图腾;万妖窟的小狐狸们抬头,看见天边的流云,都变成了枫叶的形状。
许多年后,玄渊大陆的孩子们在课本上读到这段历史。
“老师,焚天骨真的能燃烧六百年吗?”
白发老师笑着指向窗外:“你看那漫山的花,看那流动的河,看每个人眼底的光——那都是骨火啊。”
阳光下,镇魂塔顶层的木盒微微颤动,里面的骨片上,两簇缠绕的火焰正在轻轻跳动,像在诉说着一个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故事。
故事里,有冰封的等待,有骨火的燎原,有两个人的相守,还有一片大陆的新生。
而那骨火,终究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