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博士笑看了娇奴,指了那男子道:“太学的陈博士,最悦汝之琵琶曲,娇奴,你今日可要用心弹奏,方不付我等用心。”
娇奴怀抱琵琶向上微微弯腰,“奴感激不尽,必定用心弹奏。”
环顾四周,既用了玉华醒醉,那便《花间醉》罢,左手紧弦,右手轻划,乐声潺潺,春明花开,牡丹芍药,漫漫缠绵,酒不醉人人自醉。
众人倾倒在乐声之中,娇奴琵琶不负其名,陈博士抚掌叫好,举杯虚虚朝向娇奴。
娇奴起身谢礼,徐博士笑道:“娇奴当与陈博士尽饮,方不付此《花间醉》。”
今日只想早早结了这场应酬,娇奴也懒于推脱,上前接了酒杯,敬了陈博士满盏。
又被徐博士扯住,坐于其案几前,尽饮两盏,一时间,娇奴觉齿颊生香,又生出些燥热,约是屋中炉火生得旺了些。
遂远离了案几,落座再起《折雪记》,漫天雪舞,夜凉如水,雪花渐渐坠落。
曲尽,生出几分清醒,欲待离座,一仆人进来,至徐博士耳边低语,徐博士不耐,侧脸看了陈斯平,“我从前太学的学生宁有志来了,今日不欲见,汝去打发了。”
为师尊代为行事,这是入室弟子才有的尊荣,陈斯平喜不自禁,急不可待起身,随在那仆人身后出去。
徐博士又举起杯,“娇奴,乐甚美,今夜尽此一盏,便散了罢。”
脚下已有几分踉跄,听得散席,娇奴又撑着上前,徐博士亲自将酒递到娇奴手里,娇奴接酒,竟没察觉换了大盏。
啜饮至尽,人已有些昏昏难持,脑中尚余三分清醒,回首欲喊紫燕上前搀扶,早被旁边一仆妇扶住了,“娘子酒湿了衣服,你们谁去帮她取来更换。”
紫燕看去,好似酒真的湿了衣襟,外面天寒,禁不住湿衣,便行礼退出去为娇奴取衣。
陈斯平跟着仆人绕了许久才至西角门,等到了时,守门仆从说,那人久等不至,已留下礼物走了。
探头往屋里看,果然有两瓶酒摆在桌上。
匆匆回去,又迷了路,等找回东侧厅,屋里宴席已散,教坊司众人却还留在厅里未走,紫燕急得欲哭,看见陈斯平扑抓了上来:“陈郎君,我家娇奴娘子不见了,你快去找找。”
闻言,陈斯平楞在当下,屋里火炉烧得很旺,他却如坠寒窖,心慌意乱,推开紫燕往里面跑去。
沿着游廊下去,一条青石小路往里,路上遇见女婢,拉住问徐博士,女婢认得陈斯平,指了指书房位置。
书房陈斯平去过的,几步急转奔去,远处已见月亮门,书房就在月亮门里,才至月亮门前,隐约听见娇奴声音。
一时呆住,混乱不知所措,双拳紧握,不知该不该再进去,或者隔得远,听错了。
陈斯平像个牵线木偶一般,被声音牵引到了书房门外,此时再不必有疑惑,确定里面就是娇奴,婉转吟哦之悦耳,陈斯平再熟悉不过,甚至比起平日更显千娇百媚。
此刻,他似抽了魂的木偶,呆呆立在门外,他不清楚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只觉得脚下如坠千斤之石,已寸步难行。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从里面拉开,徐博士边系腰带边往外走,瞥见木头柱子一样站在门口的陈斯平,顿觉晦气。
原先以为是个小娘子,谁知早就是人家的娘子了,还是这么个烂泥,徐博士路过陈斯平身侧,阴冷的撇了陈斯平,狠狠了吐了一口痰,“晦气。”
身边似有阴风刮过,陈斯平呆望着书房敞开的门,一动不动。
徐博士走了几步,被冷风吹得一阵恍惚,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阴影里的陈斯平,眼里流露出一丝阴鸷,自语道:‘看来还要动些首尾,不然恐有麻烦。’
娇奴穿戴整齐出来,看见陈斯平呆立,使出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在陈斯平脸上,冷冷说:“清了。”
紫燕早在门外接着,面目狰狞看向同来的教坊司众人:“若有说出去的,必死。”
众人知轻重,都如鹌鹑般点头。
夜深人静,各坊大门紧闭,巡查的武侯披甲佩刀,铮铮然走过,大路上寂静无人,只坊市间偶然还有笑语喧哗,月亮西移,灯渐次熄灭,喧嚣终于沉入夜色里。
嘉会坊荷花巷子深处,老槐树上,有黑影伏在上面,恍如木石,一动未动,只到天色将明未明,启承殿晨鼓将响的前一刻,那黑色身影闪电一般越过院墙,落在小院中。
院中黑漆如墨,静闻,鼾声此起彼伏,黑影掠至井边,悄然沉入,天边已露出一丝鱼白,随着启承殿第一声晨鼓响起,井中跃出一人,手中捏一物,飞掠出院子,消失在晨雾里。